第一部分(第9/18页)

亚瑟想了想,微微一笑。但他抬头看见院长,笑容顿时消失了。

在杜疮小姐的学校里,根本没有讲故事这回事。没有故事,没有画画,没有演戏,没有跳舞,最重要的是,没有唱歌。小可告诉亚瑟,有些学校允许做这些事——有些课甚至是从唱歌开始的——但他一直觉得难以置信。

在“家”里,每堂课都是从“通告”开始的。杜疮小姐会逐一宣读所有的新守则、新条例。事实上,由于新规矩实在太多,她不得不为神圣的《手册》做无数次增补。通告宣读完毕,她就开始训话,每天都用同样的问题折磨大家,大家则每天都给出同样的答案。

她总是这么开始的:

“小杂种,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

大家齐声作答,声音机械:

“来接受教育。”

“还有什么,小杂种?”

“学习有用的手艺。”

“还有什么,你们这些下贱的小崽子?”

“辛勤劳动。”

“还有什么?”

“吃苦耐劳。”

“还有呢?你们这些只会偷懒的小混混,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小臭虫,还有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整个教室就会陷入令人讶异的沉默。有些个头小的孩子,比如亚瑟,会在座位上瑟瑟发抖。他们觉得应该回答那个问题,可是——他们又知道大家不该同时作答。真是太让人纠结了!

最后,杜疮小姐会露出残忍的笑容,说:“没错,小废物们,使人恶心的渣滓们。安静,保持安静。辛勤劳动,闭嘴吃苦。这就是最重要的一课。”

那个星期一,杜疮小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假发,稍稍调整了一下。接着,她像过去三十年里的每个星期一那样,翻开巨大的黑色笔记本,开始宣读这一天的新规矩。

亚瑟坐在座位上,强迫自己别打瞌睡。他的胡须微微颤抖——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混合气味:霉味、猎鹰香水(杜疮小姐最爱的香水),还有后排“臭佬”奥立克散发的恶臭。他也闻到了歪尔的气味——只要是有鼻子的人,都不可能闻不到。但还有别的东西,至于是什么,他也拿不准。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在脑后,让思绪飘向别处,任由杜疮小姐(也就是“假发”)在那里滔滔不绝。

教室里只有一扇窗户,总是关得紧紧的。外面在下雨,大雨滂沱,已经下了好几天。不过,他喜欢聆听雨点落在窗户和屋檐上、落在石墙和房顶上的声音,还有天花板上滴答滴答的漏水声。

那天,他听见了四种不同的声音——雨点砸在墙上的砰砰声、落在天花板上沉闷的啪嗒声、敲在屋檐上清脆的噼啪声,还有打在窗户玻璃上轻快的滴答声。

就像歌儿似的,他心想,我要告诉小可。

亚瑟跟小可说了他从没告诉过别人的事,给她看了宝宝毯残片和金钥匙,跟她说了关于那首歌和星星的奇怪记忆,但还没告诉她自己最大的秘密——他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这让他觉得既奇妙又快乐,有时也会伤心难过,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旁敲侧击地提到过,但还是不敢直接告诉她。要是她觉得自己很奇怪怎么办?要是她不相信怎么办?尤其是关于老鼠和耗子的那些事。他把所有事都藏在心底,有时感觉自己憋得快要爆炸了。

杜疮小姐还在滔滔不绝地念着严格的新规定,这是这一年里好几次严重违规的后果,包括去年秋天那起臭名昭著的“火烧讲台事件”。肇事者南希是个爬虫混血种,没有人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因为大家再也没见过她。

亚瑟暗下决心,今晚睡觉前就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小可。他心想,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可以这么说吗?——促膝长谈,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这是给你们所有人的教训。”杜疮小姐用刺耳的声音结束了训话,“现在,开始上课。”

大家都聚精会神、正襟危坐,有一个人除外。

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小可,尤其是小鸟和它们唱的歌。她会喜欢那个的。就连那些不愉快的事,我也会告诉她。我会说,小可,有时候我会听见墙后头的耗子说话,它们真的好吓人。

杜疮小姐——也就是“假发”——扫了一眼名单,打算随便找个人来折磨。那天,她不想拿全班人开刀,觉得吓吓某个人也不错。

为什么不挑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呢?

“啊哈,十三号?”她叫道。

呃,耗子也不总是那么吓人,亚瑟还在想心事,它们也挺有趣的。其实呢,那天有只耗子说……

“十三号!”杜疮小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小可紧张地叽叽叫了起来。但此时此刻,在十三号的幻想中,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鸟。确切来说,是一只猫头鹰,就像小可讲的亚瑟王故事里的“瘤子”。小可说“瘤子”变过猫头鹰、白鹅、鱼、蚂蚁和其他飞禽走兽,能变成那么多不同的东西真好啊!

院长在他的课桌前俯下身子,但他还飘在云端,正在俯瞰林间城堡。在他的幻想中,自己变成了雄鹿、大水怪,还有穿越森林的独角兽。

那天,杜疮小姐的心情特别差。因为前一天夜里,发生了一起跟啮齿动物有关的事件。她睡觉前把假发搁在了一个特殊的抽屉里,有只小灰老鼠爬了进去,在里面生了一窝粉嘟嘟的小崽子。她早上戴假发的时候,那些粉嫩的小肉球倾泻而下,顺着她的裙子骨碌骨碌往下滚。

至于她是怎么处置它们的,还是不说为妙。

杜疮小姐又大吼了一声亚瑟的号码名字,把手杖使劲砸在课桌上。亚瑟吓得差点儿蹦起来,他看见杜疮小姐手杖上的鹰头眨了眨眼睛,眼中透出一抹红光。现在,他总算回过神来了。

他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地小声说:“到……到,女士。”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他听见马格、奥立克和歪尔在教室后面窃笑。

“我……我……不,我不……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那我们开始吧。告诉我,十三号,”杜疮小姐故意提高嗓门,放慢语速,仿佛他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耳朵有问题。“为、什、么、你、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