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个叫欧维的男人和那个不从梯子上掉下来就开不了窗的盲流(第2/3页)
“社区内禁止车辆通行。”欧维说。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点点头。
“他说他有市政府的特权,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
“他,他妈有什么鸟……”欧维刚开口,马上把话又吞了回去。
安妮塔的嘴唇在颤动。
“他们要把鲁尼从我这儿带走。”她说。
欧维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一只手里依然握着那根塑料管,另一只拳头插进口袋里。有那么一刻,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头转身离开。走出好几米远,才意识到口袋里揣着烟头,但为时已晚。
金发霉女站在街上。雪地靴一见欧维就开始歇斯底里地狂吠。他们身后的门开着,欧维猜他们是在等安德斯。雪地靴的嘴角粘着些类似皮毛的东西,金发霉女满意地窃笑。欧维经过她身边时,瞪了她一眼,她也不避讳,笑得更开怀,好像欧维就是她嘲笑的对象。
他经过自己的房子与盲流和外国孕妇的房子时,看到盲流站在门口。
“亲爱的欧维呀!”他喊道。
欧维看到自己的梯子倚靠在盲流家的外墙上。盲流快乐地挥手。他今天显然起得挺早。或者说,对一个IT顾问来说,起得挺早。欧维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把扁平的银餐刀,他意识到盲流很可能想用这玩意儿撬开二楼那扇卡住的窗。欧维的梯子——显然盲流打算往上爬——深深地斜插在一大堆积雪里。
“祝你今天愉快!”欧维经过时,盲流兴高采烈地在背后喊。
“好,好。”欧维头也不回地答道。
雪地靴站在安德斯家门外疯狂地吠叫,欧维从眼角瞥见金发霉女依旧冲着他的方向狞笑。这让欧维很受不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打心眼里受不了。
当他穿过房子,经过自行车棚进入停车场的时候,很不情愿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找那只猫,但它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打开车库,用钥匙打开萨博的车门。然后他手插口袋在昏暗的车库里站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正式着手之前,需要某种庄重的沉默作为仪式。
他斟酌着萨博的车壳会不会被弄得很脏。估计会的。可惜了,他想,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他踹踹轮胎以作检查。结实着呢。起码还能再撑三个冬天,踹完最后一脚后,他得出结论。这立刻让他想到外套内侧口袋里的遗书,于是拿出来检查上面有没有写更换夏胎的说明。已经写过了。在“萨博+配件”一栏。“储藏室里的夏胎”,说明详尽仔细,连傻子都能在后备箱里把螺栓找出来。欧维把遗书放回信封,再放回外套的内侧袋中。
他回头望望停车场。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开始关心那只猫崽子了。他只是希望它没出什么事,不然的话,他没法跟太太交代。他只是不想因为这只猫崽子被数落。仅此而已。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渐渐逼近,但他毫不在意。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按下按钮,把后排的车窗打开五厘米,下车,拉上车库闸门。把塑料软管牢牢地固定在排气管上,看着烟缓缓地从软管另一端涌出来。从打开的后排车窗塞进软管,上车,关上车门。调整后视镜,把电台的频道旋钮朝前拧半圈,再朝后拧半圈。靠倒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浓稠的尾气一立方厘米接一立方厘米地充满车库和他的肺。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努力工作,还贷纳税,自食其力,然后结婚,同甘共苦,至死不渝,当初难道不是这样说好的吗?欧维清楚地记得当时立下的誓言。她根本不应该先死,不是明明说好了,先死的是他吗?难道不是这样吗?
欧维听见有人敲车库的门。他置之不理,压一压西裤的裤缝。在后视镜里照照自己,想想是不是应该打条领带。她总是喜欢看他打领带,那眼神就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他不知道如今她该怎么看他,他这个无业游民穿一身肮脏的西服死后与她相会时,会不会给她丢脸?他被电脑淘汰而无法保住一份稳定诚实的工作,她会不会因此觉得他是个傻瓜?她还会不会像过去那样看待他,视他为值得信赖的男人,一个可以承担责任、必要时还能修个热水器的男人?他成了这样一个没用的老头之后,她还会不会像过去一样喜欢他?
又有人拼命敲打起车库的门。欧维对着门怒目而视。又敲上了。这下欧维觉得自己受够了。
“这下我可受够了!”他怒吼一声,打开萨博的门,动作迅猛,以至于塑料软管被从后排车窗震了出去,落在水泥地上。
尾气涌向四面八方。
那个外国孕妇这下应该学乖了:要是欧维在对面的话,千万别离门太近。但这回她还是没能躲过迎面而来的车库闸门。欧维那一下突如其来,就像他想甩脱卡死在栅栏上的套索。
看见她,欧维立马放慢了动作。她捂着鼻子,眼睛里恰是被车库闸门撞到鼻子后所特有的眼神。尾气化作一团浓云涌出车库,给半个停车场都盖上了一层焦黑的雾霾。
“我……你得他……有人开门的时候你得留神……”欧维半天才说出口。
“你在干吗?”孕妇反问道,看着萨博轰着发动机,尾气从地上的塑料管一端喷涌而出。
“我……没干吗。”欧维说,看上去就像他宁可还是把车库门给拉上。
浓稠的红色液体从她的鼻孔往下淌。她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冲着他一通挥舞。
“你得送我去医院。”她仰着头说。
欧维满腹狐疑。
“你他妈说什么呢,振作点儿。就这么点儿鼻血。”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使劲夹住鼻梁,骂了一句,欧维猜是波斯语。然后她不耐烦地摇头,血滴到了外套上。
“不是因为鼻血!”
欧维有些摸不着头脑。双手往兜里一插。
“不是就不是,那是为什么?”
她哼了一声。
“帕特里克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她高高仰着头,欧维冲着她的下巴颏说话。
“谁是帕特里克?”欧维问下巴颏。
“我丈夫。”下巴颏回答。
“盲流?”欧维问。
“就是他。”下巴颏回答。
“他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欧维想确认一下。
“是的。他打算开窗的时候。”
“啊哈。那家伙就是活该,早料到……”
下巴颏消失了,那双棕色的大眼睛再次出现。看上去不怎么高兴。
“我们需要就此开个研讨会吗?”
欧维没好气地挠挠头发。
“不是……不是……但你不能自己开车吗?就开你们那天来的时候坐的那台日本小缝纫机。”他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