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银幕(第6/9页)

在市场的那条过道的大约中间位置,她追上了行天。

“怎么啦?”

菊子那副拼命的样子似乎让行天大吃一惊,但菊子气喘吁吁,一时间没法解释。

等终于调整好呼吸之后,菊子以几乎不成声的声音喊道:

“带我走!带我去你家!”

这是丝毫无关策略和战略,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愿望。她紧紧抓住行天的双臂,指甲勒进他的肉里。

“我未婚夫回来了!”

行天相当长久地沉默着。然后,他握住菊子的手,依旧沉默不语地穿过市场,越过省线真幌站的铁路。

车站对面,对菊子而言是一个未知世界。这个世界明明近在咫尺,但却感觉非常遥远。首次所见的风景,因为人类的肌肤散发的热气而湿润、闹哄哄的,尽管有颜色艳俗的灯光照明,但感觉上仍然仿佛是在一团凝固的黑暗中摇曳的海市蜃楼。

一个搂着女人肩膀的美国大兵朝行天亲热地说了些什么,可行天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

行天的住处是车站背后平房中的一间。站在平房屋檐下的一个女人,用充满敌意与好奇心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菊子看。

“行天,这妞儿是良家妇女吧?你打算怎么办?”

行天轻轻摆摆手,叫那女人走开,进屋后关上了玄关的移门。菊子顾不上环顾室内,一进屋即把脸颊贴在了行天的胸膛上。行天的手臂悄悄绕到她的背上。

第二天早晨,行天把菊子送到“真幌电影院”门前。行天配合菊子的步调,在不见人影的大马路上慢慢地走着。

“啊?!这个发展还真出人意料呢!”行天不听多田的制止,探出身子感叹道,“跟流浪汉行天干了!”

“是做了。”曾根田老太太点点头。

“不太妙吧?”

“岂止不太妙啊!父亲叉着腿站在大堂,上来就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把我扇倒地了。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喜欢行天。”

“对启介怎么说的?”

“实话实说。”

“真是个坏女人哪!”行天称赞老太太说,“启介发怒了吗?悲伤吗?”

“这就是那个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喽!”老太太刚想说“哎呀呀”,又摇摇头。“他说了句‘这样啊’,然后思考了一会儿。至于那个人随后的提议……”

虽然多田对于自己被擅自设定为出场人物,总感觉不大舒服,可还是选择侧耳倾听老太太接下来要讲的启介的提议。

“但是,我认为小菊最好不要解除和我的婚约。”

听启介这样说,菊子吃了一惊,仰起脸瞧着他。

启介和菊子的父亲一起在“真幌电影院”过了一个晚上。这个未婚妻,一看见自己的脸就飞奔出门整夜不归,给他复员回来的头天夜晚带来了莫大的灾难。启介的父母当然对菊子这背离常规的举动非常恼火,把他们哄劝回家的也是启介。

菊子挨了父亲的打后,启介把她抱到了大堂的沙发上。他把湿手绢贴在她红肿的脸颊上,默默地听着菊子诉说。在这期间,她父亲活像一头熊似的在大堂里走来走去。想来是不知道该对女儿做的事情作何理解吧?

“对我爸妈,小菊就说昨晚马上就回来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

口腔黏膜破了,菊子忍着疼痛稍显客气地问道。因为不爱你,所以没法跟你结婚!这句话,即使黏膜没破,恐怕也实在没法清楚明白地说出口吧?

“也许小菊你有些误会,我并非只要对方是知根知底的,就能跟无论谁都订婚。我是因为非常喜欢小菊,所以才和你订了婚约。”

感觉受到了责备,菊子低下头去。启介从菊子手中拿过手绢,在地板上一只盛着水的洗脸盆里重新绞了绞,再次帮她敷在脸颊上。

“目前,我不想跟除小菊以外的人结婚,也不想被我爸妈催着跟别人结婚。战场和真幌之间的落差太大了,我被搞得晕头转向……”启介说着垂下眼帘,看起来似乎在听远处的炮声。

“小菊交往的那个男人,有要跟你结婚的意思吗?”

小菊沉思了片刻,无力地摇摇头。

“那么,暂时保持现状吧!要是那个男的说要跟你结婚,小菊你再跟他私奔或怎么的也行。”

面对启介的宽容与平静,菊子反而感到害怕了。

“启介君有什么打算?”菊子小声问道。

“我也是,要是另外有了想跟她结婚的人,就结。”启介不见丝毫犹豫地回答道。

菊子的父亲,感觉上似乎终究无法容许菊子和启介的约定,但最后也只能选择沉默。一旦跟启介解除婚约,菊子已非处女的事情自然就会传得街知巷闻。眼看女儿已经二十八岁,再加上犯了错,已经很难求好姻缘了。这样的话,不如就等着女儿跟那个流浪汉一刀两断后嫁给启介好了。想必他是这样考虑的吧?

得知启介竟然对菊子说希望保持婚约关系,行天不禁说了句:“真是个怪人哪!”

“想必是相当喜欢小菊吧?”

“是这样吗?没准是启介的自尊心让他这样做的,不是吗?”

“我可不这样想。”行天对着平房的天花板吐出一口烟。“他要是还有自尊心的话,就不会跟小菊说什么‘你可以私奔’。”

“你跟我私奔吧!”菊子趴在行天的肚子上,用撒娇的腔调对他说。

行天笑而不答。

“对婆婆来说,这条件相当合适啊!”行天似乎不能理解。

“你觉得好?”曾根田老太太反驳道,“男人呀,一个人待着挺老实的,一旦两个以上聚在一起,就开始合伙搞阴谋诡计喽!对我来说,可没那么多好事情。”

多田心想:“是这样吗?”一面把剩下的大麦茶递给老太太喝。“换了女性,又是怎样呢?”

“女人是单独谋划坏事呀。”老太太舔了舔大麦茶濡湿的嘴唇,暗自得意地笑了。“一旦有两个人以上,那就会互相牵制,表面上假装端庄贤淑,背地里伺机加害对方。”

多田又想:“是这样吗?”行天则煞有介事地摩挲着下巴说道:“原来如此啊!”

“什么叫‘原来如此’?”

老太太替他回答多田的疑问:

“把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三角关系,同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三角关系一比,不就清楚了吗?前者更容易快速解决。选择哪个男人有利,女人很快就能看明白,并且做出决定;两个男人彼此使个眼色,一方在适当的时候抽身退出。因为呀,只要认为‘我把我的女人让给了那家伙’,男人的自尊心就不会受伤。”

行天“嗯嗯”地直点头。当真明白吗,这家伙?多田心想。

“然而,后者情形又如何?多数是拖拖拉拉打持久战吧?单独一个男人作不了决定,而两个女人又不会搞什么合谋。她们平静而激烈地进行交战,直到把男人完全据为己有,直到敌对的那个女人投降并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