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旭(第5/5页)
长大之后我才明白,当初我对宏旭爸爸说的话是多么幼稚,多么残忍。喝鸭血根本治不了白血病,它只不过是民间一种没有科学定论的偏方罢了,大多数老百姓得了白血病付不起昂贵的骨髓移植手术费,是逼得没有办法才会用喝鸭血这种残忍的方法的。
上初中的时候,路琪琪因为父母要到大连做生意,就转学到大连继续读书去了,离开了这个她生活十四年的平顶山小镇。在路琪琪才开始离开的那阵子,我内心空落落的,在没有宏旭和路琪琪的日子,我就如同失去了左右手的废人一般,觉得生活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乐趣。在很多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就会想起宏旭,没有人再像宏旭对我那么好了,所以上初中的三年里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我变得内向不爱与人交流,整日埋头苦读,中考考上了我们县城的重点高中。泥巴在上初二的时候就辍学了,游手好闲,打架斗殴,逐渐成了我们那片有头有脸的小混混,后来听说先后进过两次少年管教所,再后来就不知道去向了。不过我听人说泥巴命挺苦的,从小就没有父母,是他姥姥一把屎一把尿给拉扯大的,泥巴姥姥去世之后,泥巴就南下去广东打工去了。
中考之后的暑假,我在我们家库房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在一个盛满我小学时候玩具的纸箱子里,找到了四年级时过生日宏旭送我的铅笔盒,里面竟然还完好地放着一张纸条,虽然字迹已经被潮湿的空气模糊了,不过还能看到落款处的名字是路琪琪。我恍然想起来,这张纸条不就是小学时路琪琪让我转交给宏旭的纸条嘛,可是造化弄人,这张纸条最终还是没有送到宏旭的手上。我后来把这张纸条用信封封上再用书把它压在了我的书架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碰过它。
上高二时在墓地参加完妈妈一位旧友的追悼仪式后,在下阶梯的时候恰巧遇见了宏旭的爸爸,我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他,我上前叫叔叔,问宏旭爸还记得我吗。宏旭的爸爸憨态可掬地摇了摇头说,记不得了,人老了记性也差了。人老了?是啊,宏旭的爸爸不过四十岁出头的年龄,却已满头银发,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我笑着说,叔叔,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去你家闻鸭子味儿吐了的那个孩子呀。宏旭的爸爸这才缓缓地哦了一声回应,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宏旭的爸爸伤感地说,要是俺家宏旭还在,也跟你一样都成大小伙子呢。后来宏旭的爸爸带我到对面山上宏旭的墓地前,叹着气对我道,我们家宏旭再也不能陪你玩了。我呆呆地看着矮矮的坟墓,还是忍不住哭了,我问,宏旭是啥时候走的?宏旭的爸爸缓缓地回答,你们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宏旭说他想回学校跟你们一起照张毕业照,可是他从床上才起来,就一个踉跄倒下了。说到这儿,这个四十岁就满头白发的父亲,捂着脸蹲在我面前失声痛哭着。我双手搂着宏旭爸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地对宏旭爸说,叔叔,从明儿个开始我就给您当儿子,咱俩就是亲爷儿俩。
高考之后,有人要组织小学同学聚会,我很兴奋,以为能看到路琪琪了,但是她终究没有来,我那时以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她了。
上大学的第一年冬天,参加一个歌唱比赛,在沈阳北站的出站口却意外地与路琪琪相撞时,我惊讶得不得了。彼时我已差点都认不出来她了,她化着很浓的烟熏妆,白色的小夹袄配着淡蓝色的牛仔裤,一头咖啡色的波浪长发,有一种很成熟的女性味儿。可我的记忆里还是完好地保留着那个为宏旭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的小女孩的样子。
我静默地问,你现在过得还好吗?路琪琪说,挺好的呀。在家妈妈疼我,在学校男朋友疼我。路琪琪伸手向不远处指着,我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足有一米八多的帅小伙,我能看到他们互相凝视对方脸上洋溢着的幸福。我笑着说,这小子很帅呀,你挺有福气的嘛。路琪琪羞答答地说,嘿嘿,那当然。我问,你还记得宏旭么?路琪琪被我突然的发问弄得表情猝然凝固了,她低下头然后又缓缓地抬起,微笑着摇摇头说,不记得呢。路琪琪向他的男友招手,然后淡淡笑着对我说,我要赶公车回学校了,再见。我点头,笑而不语。当路琪琪转身的时候,我看到她在用手极力擦着眼睛。他的男友小跑到路琪琪的旁边,回过头冰冷地瞪着我,然后很温柔地问,琪琪,你怎么哭啦?路琪琪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只是对她男朋友说,风大,没事儿,抓紧时间赶公车啦。路琪琪就这么拽着他的男友,渐行渐远地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寒假的时候,我在家里的书架上找到了那张保存着的纸条。外边下着大雪,我不顾妈妈的阻拦,用了半个小时跑到了宏旭的坟前,把那张纸条在宏旭的坟前烧了。我无力地坐在宏旭的坟墓旁边,闭上眼睛抱着石碑说,这是路琪琪让我转交给你的纸条,原谅我晚了八年的时间才迟迟地给你送来,路琪琪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我的好兄弟,安息吧。我们的心永远都连在一起,明天披戴荣光的宏旭一定会再一次升起,照亮你我梦想里的天窗。
我相信,你也一定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