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与虚无(第5/8页)

哦,对了,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当初,三炮听说我离婚的消息时说的也是这句。

12

“苏秦,你这个鸟人!辞职写作的事已经办得够二的了,现在又离了婚,你丫简直二逼到家了!”

当时我和三炮坐在奉化全牛馆里吃着红烧牛蹄筋,喝了三瓶啤酒后,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我最近离婚了!”

这话说得很轻、很随意,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就好像在谈论今天这盘蹄筋的火候不够,而不是我从此要孤家寡人死乞白赖地活到天荒地老。

“你丫就是个傻逼!”

三炮夹起一大块牛蹄筋放进嘴里,不带一丝火气地数落着,我搞不清楚他究竟在说我还是在说那块牛蹄筋。

“为啥呀?”

“吴茵茵出轨了!”

“出轨也是你丫逼的!瞧你现在这样子,整个一黑眼绿毛龟,国家珍稀动物。”

“我晚上睡不好!”

“想孩子呗?”

“孩子跟了我,房子、车子都归我了!”

“你现在就一钻石王老五呗?小茵不想要孩子啊?”

“不是,她想,她特想要孩子跟她一起住,她那边经济条件很好!”

“那为啥给你撇下呀!”

“因为那个男的有病,大三阳,怕传染孩子!”

“我靠!都他妈肝炎了,还出来祸害别人家庭!要不要我找几个武替干死他?”

“算了,离都离了,我现在就想着怎样赚钱养家照顾好无敌。”

“你丫本来一大学老师,艳妻娇子,吃饱了撑的辞职写那些破玩意?!吃饱了撑的折腾得全家鸡犬不宁?!”

我起身离开,走向窗边,望向天空,伸展双臂,我说:“苦难是一个作家腾飞的翅膀!”

三炮忽然深沉地举起酒杯,啜泣般喃喃自语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哎!你丫就是一二逼鸟人!”

13

与曹芳菲喝完咖啡已经是晚上九点钟,我搭公车去了Double家。

无敌已经在Double家洗好澡睡下,Double进卧室将她抱出来。无敌就把头埋在Double的长发里,睡得很熟。

这个画面好温馨,我感动得险些滚出眼泪来。

Double转身时浅浅一笑,闪出一排玉白的牙齿。

“无敌睡前有没有喝奶的习惯?今天她没喝,不知道半夜会不会醒过来!”

“还好,已经不怎么喝了!”

“喝杯咖啡再走吧!”

“不了,起了风,说不定会下雨,我怕无敌着凉!”

我从Double怀里接过熟睡中的无敌——似乎她身上还有一种好闻的香波味道,我说了声再见,便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楼道里没有灯,黑夜恣意地流淌。这时候,房门从我身后轻轻打开,一束光钻了出来,将黑暗劈成两截。

“要不要带把伞?”

我转身望向Double,她穿着素白的睡衣伫立在门外,被身后的白炽灯打磨得清新又朦胧,好像我在自己书页里偶然翻出的一封情书。

“不了,谢了!”我轻快地合上书页,继续将情书尘封。

门关了起来,黑暗中,无敌迅速起身,伏在我的肩头。

“干吗不喝杯咖啡再走?我那装睡都白瞎了!”

我问:“无敌,你想你妈吗?”

无敌说:“干嘛要告诉你?”

我问:“要是爸爸再找一个人呢?”

无敌说:“那是你自己的事,甭问我!对了,老爸,我想吃个新奥尔良烤翅!”

我说:“好吧!”

无敌说:“那我趴这儿再睡会儿!”

楼道外面的风很大,广玉兰肥厚的树叶哗啦啦地,像有人在鼓掌喝彩似的。

我想起了亨利•米勒的话,他说:“每一个冰冻的心灵深处都有一两滴爱,恰好足够你去喂小鸟。”我觉得,此刻我怀里的这只小鸟,温暖得快要把我融化了。

14

回到家,讲完婉达•差格的《一百万只猫》的绘本后,无敌终于睡着了。

午夜也仿佛一个熟睡的婴儿似的,寂静得悄无声息。卧室墙壁上高挂着石英钟,时光仿佛从表盘的裂缝中探出触角,滴答,滴答——只有秒针与我同在。

那条裂缝出生时我还和吴茵茵生活在一起,而苏无敌只有两岁零两个月。

那一天我正式告诉吴茵茵我决定辞职在家写作。这时我的第一本小说刚刚出版不久,已经认识了我命中的贵人三炮,三炮让我把小说改编成剧本卖给了一家影视公司,拿到版税的第二天,我正式向学校提出了辞职。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不是那种“老子熬了这么久,终于出头了”的感觉,而是“这个世界糟透了,终于能按自己方式活下去了”。

这之前,我曾经写了几十篇的短篇小说,当然三三两两也有发表过,最终我下定决心要搞一个大工程,折腾一部三十万字的长篇出来。吴茵茵那时候正在坐月子,她建议我写一篇“奶爸日志”式的小说,以男性的视角,写伺候月子、照顾宝宝的故事和感悟。我尝试着写了起来,每写一章,吴茵茵就转贴在55BBS上,后来我的这篇娘炮文在55这个败家网站上风生水起,点击量破了百万,终于有出版社跟我联系,出版了全本小说。

这么算起来,在三炮成为我正式的贵人之前,吴茵茵才是我人生的航标。可惜,她只是送我出航,这之后,我的人生就完全迷失在沧浪水上了。

“我的辞职报告学院已经批示了!”

“你玩玩票也就算了,不务正业也算了,谁知道刚出了点儿成绩就翘尾巴了,辞职回家全职写作,你脑子是不是烧坏了啊?”

“我愿意!我他妈的受够了!”

“我也受够了!”

我和吴茵茵的争吵声把苏无敌从切水果的游戏中吸引过来,她忽然扯着嗓子叫道:“别吵了!”

我和吴茵茵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无敌这孩子的言语具有火炮效应,摧枯拉朽就在弹指之间,吴茵茵用手指着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我说:“我真的受够了,你爱咋地咋地吧!我就要辞职写作了!”

苏无敌蓦然地望向我和吴茵茵,表情极为冷漠地说了一句:“别吵了!我操你奶奶的!”

然后她跳上床,把手中的手机扔向半空。手机精准地砸在石英钟的表盘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

“我操你奶奶的!”

我一把将无敌扽到怀中,大声地责问她:“谁教你的?”

这时候,我的前丈母娘慢悠悠地踱进卧室,操着一口高贵的东斯拉夫腔说道:“我教的,东北都这么教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