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5页)
现在先生们出来了。梅森由罗切斯特先生和外科医生扶着,走得还算安稳。他们扶他上了马车;卡特跟着上去。
“照料照料他,”罗切斯特先生对后者说,“留他住在你家,直到他完全复原。我过一两天会骑马过来看看他的情况。理查,你觉得怎么样?”
“新鲜空气让我的精神恢复了,菲尔费克斯。”
“让他那边的窗子开着,卡特;没风——再见,狄克。”
“菲尔费克斯——”
“呃,怎么样?”
“让她受到照料;让她受到尽可能温和的对待;让她——”他停了下来,哭了。
“我尽力而为;过去这样,将来也这样,”他回答;随手关上马车门,马车走了。
“愿上帝让这一切结束吧!”罗切斯特先生一边关上并闩起重重的院门,一边补充说。
门闩好以后,他步履缓慢,神思恍惚地朝果园围墙上的一扇门走去。我以为他不需要我再干什么了,准备回到房子里去;然而,我又听到他叫“简!”他已经打开门,站在那儿等着我。
“到有新鲜空气的地方来待一会儿,”他说;“那房子简直是个土牢;你没这感觉吗?”
“在我看来,它是个漂亮的宅子,先生。”
“无经验的魔力蒙住了你的眼睛,”他答道,“你通过被魔力控制的媒介看它,你看不出镀金只是粘泥,丝绸帷幔只是蛛网;大理石只是肮脏的石板,上光的木器只是废木片和剥落的树皮。而这儿(他指指我们进入的绿叶繁茂的园子),一切都真实、甜蜜、纯洁。”
他沿着一条小径信步走去。小径的一边种着黄杨、苹果树、梨树、樱桃树,另一边是一长溜花坛,种着各式各样常见的花:紫罗兰、石竹、报春花、三色堇,夹杂着青蒿、多花蔷薇和各种香草。在接连而来的四月的阵雨和阳光以后,紧跟着又是一个可爱的春日早晨,使这些花花草草现在都显得极其新鲜。太阳刚进入霞光灿烂的东方,阳光照耀着枝叶缠绕、露珠晶莹的果树,洒落在树下静悄悄的小径上。
“简,你要一朵花吗?”
他采了一朵蓓蕾初开的玫瑰,是玫瑰丛中的第一朵,把它给我。
“谢谢你,先生。”
“你喜爱这日出吗,简?喜爱那天空和它那等天一转暖就会消失的高高的轻云吗?——喜爱那宁静怡人的气氛吗?”
“喜爱,非常喜爱。”
“你度过了一个奇怪的夜,简?”
“是的,先生。”
“它让你显得苍白——我留你和梅森单独在一块儿,你害怕吗?”
“我怕有人从里屋出来。”
“可是我把门锁上了——钥匙在我口袋里,要是我让一头羊羔——我心爱的羊羔——离狼窝那么近,而不加防范,那我就会是一个粗心的牧羊人了;你那时候是安全的。”
“还让格莱思·普尔住在这儿吗,先生?”
“哦,是啊!别为她费脑子了——别再想这件事了。”
“可是在我看来,她待在这儿,你的生命就不大安全。”
“别怕——我会照料自己的。”
“你昨夜担心的危险,现在过去了吗,先生?”
“在梅森离开英国以前,我不能确定;即使他离开了,也还是不能。对我来说,简,活着就是站在火山口的地壳上,它每天都可能裂开,喷出火来。”
“可是,梅森先生似乎是个容易让人牵着走的人。先生,你的影响显然能左右他;他决不会违抗你,或者存心伤害你。”
“哦,不!梅森不会违抗我;也不会明知故犯地伤害我——可是,他可能无意中说出一句不小心的话,一下子就——即使不剥夺我的生命吧,也永远剥夺了我的幸福。”
“那就叫他小心点,先生,让他知道你担心什么,告诉他怎么样来避开那危险。”
他讥嘲地笑了,匆匆抓住我的手,又同样匆匆地放开。
“傻瓜,要是我能这么做,哪儿还有危险呢?一下子就消灭了。自从我认识梅森以来,我只消对他说‘做这件事’,事情就做好了。可是在这个情况下,我不能给他下命令;我不能说‘小心别伤害我,理查’;因为我不能让他知道可能伤害我。现在你似乎迷惑不解了;我还会进一步叫你迷惑不解。你是我的小朋友,是不是?”
“我喜欢为你效劳,先生,并且在一切正当的事情上服从你。”
“确实如此,我看到了你是这样做的。当你帮助我和使我高兴的时候——当你在你特别地称之为‘一切正当的事情’上,为我工作和跟我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从你的步子、神态、眼睛和脸上看到了真正的满意。因为假如我吩咐你做你认为不正当的事情,你就不会有步态轻松的快跑,心灵手巧的敏捷,也不会有活泼的眼神和生气勃勃的脸色了。我的朋友会安静而又脸色苍白地转过身来对我说:‘不,先生;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是不正当的。’还会变得像一颗恒星那样不可动摇。是啊,你也有力量左右我,而且能伤害我;但是我不敢向你指出我什么地方容易受伤,要不然,即使你是如此的忠实和友好,你也会马上把我刺穿。”
“如果你怕梅森先生并不超过怕我,那末先生,你是安全的。”
“愿上帝俯允果真如此!简,这儿有个凉亭;坐下吧。”
凉亭是墙内的一个拱形结构,上面攀满了藤萝,里边有一个带皮树枝做的座位。罗切斯特先生坐了下来,不过空出地方来让我坐。我却还是站在他面前。
“坐下,”他说;“这张凳子够坐两个人,你对于在我身旁坐下,不会感到踌躇吧?这是不正当的吗,简?”
我用坐下作为回答;我觉得,拒绝是不明智的。
“现在,我的小朋友,太阳正在吮吸着露水——这古老花园里所有的花儿正在醒来,舒展它们的花瓣,鸟儿正从桑菲尔德为它们的孩子衔来早餐,早起的蜜蜂正忙着它们第一阵的工作——我要给你讲一件事情;你必须竭力设想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首先你得看着我,告诉我你很安心,并不担心我留你在这儿是不正当的,或者担心你自己留在这儿是不正当的。”
“不,先生,我很满意。”
“好吧,简,让你的想象帮助你吧;——设想你不再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姑娘,而是一个从童年起就被放纵惯了的野男孩;想象你是在一个遥远的外国;想象你在那儿犯了一个大错,不管它属于什么性质,或者出于什么动机。但是,它的后果将跟随你一生,而且玷污你的生活。注意,我不是指一件罪恶;我不是说流血或者其他什么犯罪行为,那些罪可以使犯罪者受法律制裁;我说的是错误。你渐渐觉得,自己所做的事其后果完全无法忍受;你采取措施获得解脱,采取的是不寻常的措施,但既不是不合法的,也不是有罪的。可是你仍旧痛苦,因为在生活的范围内,你被希望抛弃了。你的太阳在正午时刻因为日食而变暗了,而且你感到在日落前无法摆脱它。痛苦和卑贱的联想成了你回忆的惟一粮食;你四处徘徊,在流浪中寻找安宁,在放荡的生活中寻找快乐——我指的是那种没有爱情而只有肉欲的放荡生活——它使你智力迟钝,感情枯萎。你是那样的心倦神怠,在多年的自暴自弃后,你回到家里,找到了一个新朋友——不去管是如何或是在哪儿找到的,你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找到了许多光辉的优良品质。这是你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求而未能遇到的;它们都新鲜、健康、没有被玷污或者败坏。这样的友谊使人复活和再生;你感到比较美好的日子回来了——有了比较崇高的愿望,比较纯洁的感情;你希望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希望用一种比较配得上一个不朽的灵魂的方式度过你的余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是否有理由跳过习俗的障碍——一种既不被你的良心所认可,也不被你的判断所同意的传统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