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4页)

“鬼通常都是苍白的,简。”

“这一个,先生,却是紫色的;嘴唇又肿又黑;额头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宽阔的黑眉毛竖起在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要我告诉你,她叫我想起什么吗?”

“你可以告诉我。”

“想起了丑恶的德国的鬼——吸血鬼。”

“啊!——它干了些什么呢?”

“先生,它把我的面纱从它那可怕的头上扯下来,撕成两半,扔在地上,用脚踩踏。”

“后来呢?”

“它拉开窗帘,朝外边看看;也许它看到了黎明来临,因为它拿起蜡烛退到门口去。这个身影就在我床边停了下来;火一样的眼睛瞪着我——她把蜡烛猛地伸到我面前,让我看着她把它吹熄。我感觉到她那灰黄的脸在我的脸上方闪出微光,我失去了知觉,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二次——不过,只是第二次——我吓得昏了过去。”

“你醒过来的时候,谁跟你在一起?”

“没有人,先生,只有大白天。我起了床,把头和脸浸在水里,喝了一大口水;觉得自己虽然很衰弱,可是并没生病,于是决定除了把这个景象告诉你以外,不告诉别人。现在,先生,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是一个过于兴奋的脑子的产物;这是肯定的。我得小心地对待你,我的宝贝;像你这样的神经不宜粗暴对待。”

“先生,你可以相信,我的神经没有病;那个东西是真实的;那件事确实是发生了。”

“那你以前的那些梦呢;也都是真实的吗?桑菲尔德府是个废墟吗?有不可逾越的障碍把我和你隔开吗?我不掉一滴眼泪——不吻你一下——不说一句话就离开你吗?”

“现在还没有这样离开我。”

“我就要这样离开你吗?——把我们不可分开地系在一起的那个日子已经开始了;等我们一旦结合了,心里产生的这些恐怖景象就不会再出现;这我可以保证。”

“心里产生的恐怖景象,先生!但愿我能相信这些只是心里产生的。我现在比以前更加这样希望;因为连你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可怕的来访者的谜。”

“既然我不能解释,简,那它就一定不是真实的。”

“可是,先生,我今天早上起来,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朝房间四面看看,想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每一件熟悉的东西的愉快景象中获得勇气和安慰的时候,我却在那儿,在地毯上,看到了一样东西,它证明了我的设想完全是错的,它就是那条从上到下撕成两半的面纱!”

我感觉到罗切斯特先生吓了一跳,在发抖;他连忙用胳臂搂住我。“谢天谢地!”他嚷道,“要是昨天夜里的确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来到你身边,那它也只是伤害了那条面纱。哦,想想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呼吸急促,使劲地搂住我,我差点连气都透不过来。沉默了几分钟以后,他愉快地接下去说:“现在,简妮特,我将把一切都给你解释清楚。那一半是梦,一半是现实;毫无疑问,是有个女人走进你的房间;那个女人是——一定是格莱思·普尔。你自己也说她是个怪人;从你所知道的一切来看,你有理由这样说她——她对我干了什么?对梅森又干了什么?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你注意到她进来和她的行动;可是像你那样发烧,几乎都昏迷了,你就给了她一种和她自己的面貌不同的恶鬼似的模样;蓬乱的长发啦,又肿又黑的脸啦,扩大了的身材啦,全都是想象的虚构,是梦魇的结果;狠狠地撕破面纱倒是真的;这很像她干的事。我知道你会问我,干吗把那样一个女人留在家里;等我们结婚时间久了,我会告诉你的;可是现在不告诉你。你满意了吗,简?你接受我对这个谜的解释吗?”

我思考了一下,事实上,在我看来,这是惟一可能的解释;我并不满意,可是为了让他高兴,我试图显得满意——我的确感到了宽慰;所以就用一个满意的微笑回答他。现在早已过了一点钟,我准备离开他。

“索菲不是和阿黛勒一起睡在婴儿室吗?”我点蜡烛的时候,他问道。

“是的,先生。”

“阿黛勒的小床上有足够的地方让你睡。今天夜里你得跟她睡在一起,简;你所叙述的事情会使你神经紧张,这是不足为奇的,我宁可要你不单独睡,答应我,到婴儿室去。”

“我很高兴到那儿去,先生。”

“从里面把门牢牢地闩住。上楼的时候把索菲叫醒,借口说请她明天准时叫醒你,因为你必须在八点以前穿好衣服,吃完早饭。现在不要再有什么忧郁的想法了;把沉闷的烦恼赶走吧,简妮特。你没听到风儿减弱成多么柔和的飒飒声?窗玻璃上不再有雨点的拍打声了;瞧,”(他撩起窗帘)——“多么可爱的夜!”

夜是可爱的。半个天空,纯洁无瑕;风向转到西边,群集的云朵让风吹着,变为一根根长长的银柱排成纵队向东方飘去。月亮宁静地照耀着。

“啊,”罗切斯特先生用询问的眼光凝视着我的眼睛,问道,“我的简妮特现在怎么样了?”

“夜是平静的,先生,我也一样。”

“今天夜里,你再不会梦见离别和悲伤,而只会梦见快乐的爱情和幸福的结合了。”

这个预言只实现了一半;我确实没有梦见悲伤,但是也没梦见欢乐;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睡着。我把小阿黛勒抱在怀里,看着孩童的睡眠——那么安宁,那么恬静,那么天真——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白天;我的全部活力都在心中清醒着,活动着。太阳一升起,我也就起床了。我记得在我离开阿黛勒的时候,她紧紧地抱着我,我记得在把她的小手从我的脖子上松开的时候,我吻了她,而且带着奇怪的感情对着她哭泣,为了怕抽泣声会打断她那安静的酣睡,我离开了她。她仿佛是我的过去生活的标志,而我现在要打扮好去迎接的他呢,则是我那未知的明天的象征,令人敬畏却又受到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