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7/9页)

“别再提那些日子了,先生,”我打断他的话说,一边偷偷地从眼睛里挥去几滴眼泪;他的话使我难受;因为我知道我该做什么,而且马上就要做了;所有这些回忆,他的这些感情的表露只不过使我要做的事变得更加艰难罢了。

“不,简,”他回答;“既然现在要可靠得多——未来要光明得多,那还有什么必要老是谈过去呢?”

听了这种糊涂的断言,我发抖了。

“你现在明白目前是怎么个情况了——是不是?”他继续说。“我的青年时期和成年时期一半在难以形容的痛苦中、一半在无聊的寂寞中度过,在这以后,我第一次找到了我能真正爱的人——我找到了你。你是我的同情者——我的更好的自我——我的好天使——一种强烈的依恋把我和你系在一起。我认为你善良、有天赋、可爱;我心里产生了一种炽烈、庄严的热情;它倾向于你,把你拉到我生命的中心和源泉,让我的生命围绕着你——点燃起纯洁、强大的火焰,把你我熔为一体。

“正因为我感到和知道这一点,我才决定娶你。对我说我已有了一个妻子,那只是空洞的嘲笑;你现在知道了,我只有一个可憎的恶魔。我骗了你,那是我的错;但是我害怕你性格中存在的固执。我怕过早地灌注偏见;我打算在安全地得到你以后再冒险地把秘密告诉你。这是胆小,我应该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诉诸于你的高贵和宽大——开诚布公地向你吐露我的痛苦生活——向你描述我如饥似渴地追求更崇高的更有价值的生活——向你表明,不是表明我的决心(那个词还太弱),而是表明我的不可抗拒的心意:在我能受到真诚的、深深的爱的报答的地方,我要爱得真、爱得深。随后我应该请求你接受我的忠贞的誓言,请求你把你的誓言给我;简——现在把它给我吧。”

他停顿了一下。

“你干吗不说话,简?”

我正经历着一场严峻的考验:一只火烫的铁手抓住了我要害的地方。可怕的时刻啊:充满了挣扎、黑暗和燃烧!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希望比我获得更好的爱;如此爱我的他又正好是我绝对崇拜的;而我,却不得不拒绝爱和偶像。一个伤心的字包含了我的无法忍受的责任——“走!”

“简,你明白我向你要求什么吗?只要求这个诺言:‘我愿意成为你的,罗切斯特先生。’”

“罗切斯特先生,我不愿成为你的。”

又一个长时间的沉默。

“简,”他又开始说,说话时的温柔用悲伤把我压倒了,还用不祥的恐惧使我变得像石头一样冷——因为这平静的声音是正在站立起来的狮子的喘息啊——“简,你意思是说你要在这世界上走一条路,而要我走另一条路吗?”

“是的。”

“简,”(朝我俯下身来,拥抱着我)“你现在还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现在呢?”他轻轻地吻吻我的额头和脸颊。

“是的——”我迅速地完全挣脱了束缚。

“哦,简,这是痛苦的!这——这是罪过。爱我就不是罪过。”

“依从你才是罪过。”

一种狂野的神情使他竖起了眉毛,从他脸上掠过;他站了起来,但还是克制着。我把手放在椅背上支撑着;我发抖,我害怕——可是我下了决心。

“等一会儿,简。看一看你走了以后我的可怕的生活吧。一切幸福都将跟你一起被拉走了。那时候还留下什么呢?我只有楼上那个疯子作为我的妻子,你还不如叫我到那边墓地里的死人那儿去。我该怎么办呢,简?到哪儿去找伴侣,找希望呢?”

“像我一样做:信任上帝,信任自己。相信天国。希望在那儿跟你再见。”

“这么说,你不愿让步啰?”

“对。”

“那么你就是判定我活着要受罪,死后要受诅咒了?”他的嗓门提高了。

“我劝你活着不犯罪,希望你死后能安息。”

“那么你是把爱和清白无辜从我这儿夺走?你把我推回去,要我以肉欲为热情——以罪恶为职业啰?”

“罗切斯特先生,我不把这种命运强加给你,正如我不会去抓住它作为自己的命运一样。我们生来是要斗争,要受苦的——你我都一样;那就这样做吧。你会在我忘记你以前就把我忘记的。”

“你说这话是把我当作撒谎的人了;你玷污了我的名誉。我声明,我不会变心;你却当面对我说我不久就会变心。你的行动证明的是,你的判断是多么歪曲,你的想法是多么乖僻啊!把一个同类逼到绝望的境地,难道比违反只不过是人为的法律好吗?——这种违法并不伤害任何人,因为你既没亲戚又没熟人,不用你担心跟我同住会触怒他们。”

这倒是真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己的良心和理智也起来反叛我,责怪我拒绝他是罪过。它们说得几乎和感情一样响;感情正在狂野地叫喊着。“哦,依从吧!”它说。“想想他的痛苦;想想他的危险——看看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的处境吧;记住他的鲁莽的性格;考虑考虑跟随绝望而来的不顾一切吧——安慰他;救救他;爱他;对他说你爱他而且将成为他的。世界上有谁关心你呢?你做的事又会伤害谁呢?”

仍然不可屈服的是这个回答——“我关心我自己。我越是孤独,越是没有朋友,越是没有支持,我就越尊重我自己。我将遵守上帝颁发、世人认可的法律。我将坚持我神志正常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疯时所接受的原则。法律和原则并不是用在没有诱惑的时候,而是用在像现在这样,肉体和灵魂都反抗它们的严格的时候;既然它们严格,那就不能违反它们。要是在我自己方便的时候就可以打破它们,那它们还有什么价值呢?它们是有价值的——我一直这样相信;要是我现在不能相信,那就是因为我疯了——完全疯了;我的血管里有火在蔓延,我的心跳得我数都数不过来。预先想好的意见,以前下定的决心,是我现在要坚守的一切;我就在这儿站稳脚跟。”

我就这样做。罗切斯特先生看着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这样做了。他的愤怒被激发到了顶点;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他都得暂时让它发作一下;他从房间那头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臂,搂住我的腰。他似乎要用他冒火的眼光把我吞下;这时刻,在身体上,我感到无力,犹如受到干旱和炉火烤灼的麦茬一般,——在精神上,我还控制着我的灵魂,并且肯定它最终会是安全的。幸亏眼睛能表达灵魂的意思,虽然常常是不自觉地表达,但是表达得还忠实。我抬起眼睛看看他的眼睛,我看着他那凶狠的脸,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紧紧地抓住我,使我都感到疼痛了。我的用得过度的力气几乎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