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5/6页)
她去着手准备晚饭。两位小姐站起身来;她们似乎要到客厅里去。在这之前,我一直那么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们,她们的外貌和谈吐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以至我自己的可怜处境都忘了一半,现在我又想起了它。对比之下,我似乎比以前更孤独,更绝望了。要使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感动得关心我;要使她们相信我的贫困和悲哀是真的——要诱使她们答应使我不再流浪,给我休息,看来是多么不可能啊!当我摸到了门,迟疑地敲门的时候,我觉得上面这种想法只是妄想。汉娜开了门。
“你有什么事?”她用惊诧的声音问,一边借着手里的蜡烛的光亮打量着我。
“我可以同你的女主人说话吗?”我问。
“你最好告诉我,你要同她们说些什么。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是个外地人。”
“你在这个时候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要在外屋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住一宿,还要一点儿面包吃。”
怀疑是我最害怕的一种感情,这时候却出现在汉娜脸上。“我可以给你一片面包,”她停了一会儿说;“可是我们不能留一个流浪人住宿。这不可能。”
“就让我同你的女主人说说话吧。”
“不;我不让。她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不该在这时候到处游荡;这看上去很不好。”
“可是,你把我赶走,我上哪儿去呢?我怎么办呢?”
“哦,我保证你知道上哪儿去,也知道该怎么办。小心别干坏事,这就行了。哪,给你一个便士,现在走吧!——”
“一个便士我不能吃;而且我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别关门吧;——哦,看在上帝分上,别关啊!”
“我非关不可;雨打进来了——”
“告诉小姐们。——让我见见她们——”
“真的,我不会去告诉她们。你不守本分,要不,你也不会这样吵闹。走开。”
“可是,把我撵走,我一定会死掉的。”
“你才不会呢。我怕你是心怀鬼胎,所以夜里这么晚还到人家房子跟前来。要是附近什么地方还有人跟着你——强盗什么的——你可以告诉他们,房子里不只是我们这几个人,我们还有一位先生,有几条狗和几管枪。”说到这儿,这个老实的、不肯通融的用人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并且上了闩。
这是顶点。一阵极度痛苦的剧痛——一阵真正绝望的苦闷——撕裂着和冲击着我的心。我真正精疲力竭了,一步也不能再走了。我倒在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上;在万分悲痛中,我呻吟——我扭手——我哭泣。哦,这死亡的幽灵!哦,这最后的时刻竟在如此的恐怖中来临!唉,这样孤独——这样被从我的同类那儿驱逐!不仅失去了希望之锚,而且也失去了坚忍不拔这个立足之点——至少是暂时地失去;可是,我不久就竭力去恢复这样的立足之点。
“我只有死了,”我说,“我相信上帝。让我试图默默地等候他的意旨吧。”
这些话我不仅是想,而且说了出来;我把我所有的不幸全塞回到我的心里,我作了一次努力,强迫它们留在心里——沉默而且静止。
“人总是要死的,”近旁的一个声音说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注定要遭到不爽快的早死,像你这样,如果你在这儿因为贫困而死去的话。”
“是谁,或者是什么,在说话?”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声音,我害怕了,问道。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有希望获得帮助。近旁有一个形体——什么形体呢,漆黑的夜和我衰退的视力使我看不清楚。新来的人长时间重重地敲着门。
“是你吗,圣约翰先生?”汉娜嚷道。
“是的——是的;快开门。”
“唉,在这种刮风下雨的夜里,你准是又湿又冷了!进来吧——你的两个妹妹都在为你担心,我相信附近还有坏人。刚才有个要饭的女人——我断定她还没走!——就躺在那儿。起来!真丢脸!喂,走开!”
“别作声,汉娜!我有句话要对这个女人说。你把她赶走,已经尽了你的责任,现在让我放她进来,尽我的责任。刚才我就在旁边,听了你跟她两个人的话。我想这是个奇特的情况——我至少得查问一下。姑娘,起来吧,走在我前面,进屋去吧。”
我艰难地照办。立即就站在那干净明亮的厨房里了——就在炉火边上——哆嗦着,浑身难受;知道自己是一副最最可怕的、粗野的、饱经风霜的样子。两位小姐、她们的哥哥圣约翰先生、老用人,全都凝视着我。
“圣约翰,那是谁?”我听见一个人问道。
“我说不上来,我在门口发现她,”是回答。
“她脸色真苍白,”汉娜说。
“像泥土或死人一样苍白,”回答说。“她要倒下来了,让她坐下。”
我真的一阵头晕,倒了下来;可是一张椅子接住了我。我神志还清醒;不过这时候说不出话来。
“说不定喝点水能让她恢复过来。汉娜,去拿一点儿水来。可是她瘦得不成样子了。多瘦啊,多苍白啊!”
“简直是个幽灵!”
“她是病了呢,还只不过是饿了?”
“我想是饿了。汉娜,那是牛奶吗?拿给我,再要一点儿面包。”
黛安娜朝我俯下身来,我看见长长的鬈发垂在我和炉火之间,从这一点我认出是她。她掰了一点面包,在牛奶里蘸一下,放到我嘴边。她的脸紧挨着我的;我从她脸上看出了怜悯,从她急促的呼吸里感到了同情。在她简单的话语中,那仿佛一种止痛油膏似的感情也在说话:“试着吃吧。”
“对——试试,”玛丽温和地重复一遍;玛丽的手给我脱掉湿透了的帽子,扶起我的头。我尝了尝她们给我吃的东西,一开始软弱无力,不久就急切地吃起来。
“一开始别太多——要控制,”哥哥说;“她吃够了。”他把那杯牛奶和那碟面包拿走了。
“再给一点儿,圣约翰——瞧她眼睛里那副贪馋的样子。”
“现在不能再吃了,妹妹。试试看,她现在能不能说话——问问她的名字。”
我觉得我可以说话了,我回答说——“我的名字叫简·爱略特。”我跟以往一样急于不让人发现我的身份,早就决定用一个化名了。
“你住在哪儿?你的朋友在哪儿呢?”
我沉默着。
“我们能派人去找一个你认识的人来么?”
我摇摇头。
“你能讲一点关于你自己的事么?”
不知怎么的,我一跨过这家人家的门槛,跟它的主人们见面,就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被这个广大世界遗弃的人了。我敢于抛掉行乞的举止和品格,而恢复我原来的样子。我开始又认识我自己了;圣约翰先生要我讲——我目前还衰弱得不能讲——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就说:“先生,我今晚没法跟你们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