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6/7页)
“但愿瘟疫永存,那群乌合之众统统死绝!”另一个脚夫大声感叹道。他一边说着这种美好的祝酒词,一边将酒瓶放在嘴边。随着马车的晃动,他双手紧抓着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后便将其递给伦佐,对其说道:“为了咱们的健康,干杯!”
“我衷心希望,你们大家身体健康!”伦佐说道,“不过,我不渴,现在我也确实不想喝酒,谢谢你们的好意!”
“看来,你确实是被吓着了,”那个脚夫说道,“你看上去根本就是个好青年,不像他们口中所说的涂毒者。”
“每个人都只是做他自己能做的事。”另一个脚夫说道。
“快,把酒给我喝点,”一个走在马车旁边的脚夫说道,“因为,我想敬这制酒的主人一杯,他就躺在这群尸体中……那儿,就在那儿,在那精致的马车里。”
他一边阴险而又邪恶地笑着,一边指着伦佐前面的那辆马车。随后,他那严肃的表情变得更加邪恶,更加令人厌烦。他朝着那个方向微微鞠了鞠躬,继续说道:“尊敬的先生,让一个可怜的不幸脚夫来品尝你的酒,你可满意?你瞧,生活就是如此,是我们将你抬进马车里,让你去你的国度。你们这些大老爷喝一点酒,就浑身不自在,而我们这些可怜的脚夫却胃口极好。”
在同伴们的响亮的笑声中,他拿起那瓶酒,举了起来。然而,在畅饮之前,他却将身子转了过来,对着伦佐,双眼死死地盯着伦佐的脸,脸上露出蔑视而又怜悯的神情,对他说道:“那个与你订立协议的魔鬼,肯定非常年轻。这样,要是我们没法帮助你时,他还可以给予你大量的帮助。”同伴们又哈哈大笑起来,在这笑声中,那个脚夫把酒瓶放在了嘴边。
“给我们一点酒,快,给我们一点!”前面马车上的许多人这样大声叫嚷着。那个开玩笑的脚夫畅饮了一口酒后,便双手抱着酒瓶,将其递给了其他同伴。
他们就这样轮流地传递着酒瓶,你喝一口,我喝一口,直到最后一人将其喝完。那人还握着瓶颈,在空中摇晃了两三下,最后才将其扔在路上,摔碎了。接着他还大声呼喊着:“瘟疫长存!”随后,他突然唱起了当时一首下流的民歌,很快,其他脚夫也随声附和了起来,合唱着这首下流的歌曲。魔鬼似的歌声混合着铃铛的叮叮当当声、马车的哐当哐当声,以及人的脚步声和马的马蹄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回响着,那声音响彻街道两旁的房屋,使得居住在那街道上的少数人们痛苦不堪。
然而,谁说世上的东西有时不能善用?谁说世上的东西有时不能给人带来好处呢?对于伦佐而言,方才的危险,比起如今陪伴在这些死人和脚夫身旁更令其难以容忍。而眼下脚夫们的歌声听起来也还是挺悦耳的,因为这使他摆脱了那尴尬的交谈。尽管他仍然处于迷惑之中,仍然有些焦虑,可是他的心里却是由衷地感谢上帝,感谢他让自己平安脱险,同时又未伤害到其他人。如今,他又祈求上帝,请他帮助自己摆脱掉拯救自己的恩人们。而他自己也时刻警惕着,注视着那些脚夫同伴,注视着街道的情形,以便能抓住适当的时机从车上悄悄滑下来,而不惊动脚夫们,使得他们大吵和叫嚷,引起路人的注意。
瞧,马车走到一个拐角处,伦佐似乎能认出他们正要经过的地方是哪里。他仔细地瞧着那儿,突然更加确定那是哪儿。读者们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他就在东门的十字路口,大约在二十个月前,他从那条街慢慢地走过,准备去米兰,而从米兰回来时却是那么匆忙地从此处经过。他突然回想起,从那儿可以直接去传染病院。既没有专门去寻找,也没有向路人打听,却无意中发现此处,伦佐觉得这是上帝在指引自己,是今后一切事情顺利进行的预兆。就在此时,一位办事委员朝着运尸车走来,示意脚夫们暂停下来,还说了别的什么话。说完之后,车队真的停了下来,刚才的唱歌声如今也变成了大声的对话。与伦佐同坐一辆马车的一个脚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伦佐对其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上帝会奖赏你们的。”随后,他也从马车的另一边跳了下来。
“快走吧,可怜的涂毒者。”脚夫回答道,“你不是那个能够毁灭米兰的人。”
幸运的是,旁边并没有人听见他说这话。运尸车队停在了街道的左边,伦佐急急忙忙地跑向车队的右面,紧贴着墙,吃力地朝桥走去。他过了桥,沿着通往郊外的著名街道走着,很快便看见了嘉步遣会修道院。接着,他走进去,看见传染病院的一个角落。然后,他翻过栅栏,院内的景象便呈现在他眼前。尽管看到的只是院内的一部分,可是这让人有一种空旷、特别和难以描述的感觉。
从伦佐所站之处放眼望去,传染病院的两边呈现出一幅乱哄哄的混乱景象。里面有一宽敞的大厅,大量的人群一会儿纷纷涌入其中,一会儿又大批大批地出来。病人纷纷涌入病院,有的竟坐在围墙边的壕沟上,有的甚至躺在那里。这些人或许是由于精疲力竭,已无力走入病院,或许是由于感到自己已无希望,于是便从病院里出来,同样因为没有力气,所以无法再向前行走。还有一些人仿佛痴呆了一般,在病院里到处闲荡。不少人已经完全痴呆了。他们中有个人竟迫切地向一位躺在地上的患病之人叙述着自己的幻想;还有个人在那儿胡言乱语;另一个仿佛看见了什么欢乐的画面,脸上露出微笑的神情。然而,在这忧郁的欢乐声中,最奇特、最轰动的一幕是,有人竟在那儿高唱着歌曲。这歌声似乎不是从那凄惨的人群中传来,它比其他的声音更加洪亮,是一首充满着爱、欢乐和愉悦的民曲。顺着这声音望去,你会看见那位在此刻唱出那么欢乐的歌曲的可怜之人,那人正坐在传染病院的那条沟渠旁的尽头,高昂着头,静静地唱着这忧伤的曲子。
伦佐刚沿着院子南侧的建筑物走了几步,便听见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鼓噪声,远处有人大声呼喊道:“当心,快抓住它!”伦佐踮起脚尖,往前望去,只见一匹马正迎面狂奔而来,策马前进的骑手的样子看起来更加可怜。这个可怜而疯狂的人,看见大车旁有一匹解下缰绳和鞍具的马无人看守,便纵身跃上马背,用拳头使劲敲打马脖子,用脚跟猛踢马肚子,赶着它疾驰前进。脚夫们在后面追赶,边跑边大声呼叫。马儿扬起的滚滚尘土弥漫在脚夫们的头顶上,将他们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