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13/31页)

“难道它是这个池塘里唯一的鱼了吗?”

“没错。它把别的鱼全都赶跑了。这附近一带最好的捕鱼地点是在下游的那个大涡流里。”

“不对,那里才不是呢,”第二个男孩说,“皮继罗磨坊那一带比你说的什么涡流要好一倍。”然后他们又争论起了哪里钓鱼最好这个问题,接着突然就不争了,停下来仔细观赏那条鳟鱼如何再次游上水面,还有那个被搅碎的漩涡如何把一小块天空卷了进去。我问这儿离最近的镇子有多远。他们告诉了我。

“但是最近的那条电车路线是走那条路,”第二个孩子说,指了指我之前来的方向。“你打算去哪里呢?”

“哪儿也不去。就随便逛逛。”

“你是大学里的吧?”

“没错。那个镇子里有工厂吗?”

“工厂?”他们打量了我一下。

“没有,”第二个孩子说,“那里没有工厂。”他们扫了一眼我的穿着打扮。“你是想找份工作吗?”

“皮继罗磨坊怎么样?”第三个孩子说,“那不就是一家工厂嘛。”

“别胡说八道了,那算哪门子工厂。他的意思是要找一家正正经经、像模像样的工厂。”

“我想找一个有汽笛的工厂。”我说,“我怎么还没听到那里响起了报下午一点的汽笛声呢。”

“噢,”第二个孩子说,“唯一神教的教堂尖塔上有一只钟。你想知道时间,就看看那只钟吧。你那条表链上没有挂着表吗?”

“今天早上被我摔坏了。”我掏出表来给他们看。他们认真地端详了很久。

“这表还在走着呀,”第二个说,“这么一只表价值多少钱呢?”

“这是个礼物,”我说,“我高中毕业时,父亲送给我的。”

“你是加拿大人吗?”第三个说。他长着一头红发。

“加拿大人?”

“他说话不像是加拿大人,”第二个孩子说,“我听过加拿大人说话。他的口音像是黑人剧团里的人那样。”

“你真是啥都敢说,”第三个孩子说,“你也不怕他揍你?”

“干吗揍我?”

“你说他口音像黑人呗。”

“啊呀,都住口吧,”第二个说。“你翻过那座山岗,就能看到钟楼了。”

我谢过了他们。“愿你们好运常在。只是别再打那条老家伙的主意啦。就让它这么待着吧,它应得的。”

“反正谁也捉不住它呀,不是嘛,”第一个孩子说。他们靠在桥栏上,低头朝河水望去,在阳光中,那三根钓竿被营造成了三条金色火焰似的斜线。我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又一次把影子踩进了婆娑摇曳的树影里。那条路曲曲折折的,从河边慢慢升高。它翻越那座山坡,接着蜿蜒盘旋而下,把目光和思想都牵引到了一个静谧的绿色隧道里,带领到站立在树顶之上的方形的钟楼和圆形的钟盘那里去,但那儿实在太远了。我在路边坐了下来。小草刚到脚踝那儿,绿油油的一大片。光线斜斜地落在地面上,投射出的影子安安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用模板刻上去的。但是那只是一列火车而已,片刻之后,它就拖着长长的影子和声音消失在树林后面了,然后我又能听到手表走动的嘀嗒声,还有正在远去的火车声,火车在那泰然自若的海鸥下飞驰而去,在所有一切之下飞驰而去,仿佛它刚在某地度过了一个月,或是有一个夏天。但没有路过吉拉德。吉拉德也算是比较骄傲自负的人了(97),他在孤独的意境中划船,划到中午,又划过中午,划进长空,在明媚阳光里简直快乐似神仙,他进入了一种昏昏欲睡到无穷尽的登峰造极的境界,除了他和海鸥,一切别的都不复存在了,而那只海鸥泰然自若,一动不动,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息,他就用双手匀速地划着船桨,抵抗惯性的阻力,在太阳下的影子里面,这个世界变得软弱无力。凯蒂,那个流氓,那个流氓啊,凯蒂(98)

他们的声音从山坡那边传了过来,那三根纤细的竹竿仿佛是流淌着火苗的平衡杆。他们一边打量着我,一边从我身旁经过,脚步没有慢下来。

“呀,”我说,“怎么没看到那条鳟鱼?”

“我们压根儿也没去捉它啊,”第一个孩子说,“根本没人能捉住它。”

“那只钟就在那里,”第二个孩子说,手指着前方。“你再走近一点儿,就能看到几点了。”

“是啊,”我说,“好了。”我站起来。“你们这是去镇上吗?”

“我们正赶去大涡流那里钓白鲑鱼呢,”第一个孩子说。

“在大涡流那里肯定啥也钓不着。”第二个孩子说。

“我估摸你是想去磨坊那儿吧,成天都有那么多人在玩水,泼来溅去的,鱼儿们都给吓跑了。”

“在大涡流那里肯定啥也钓不着。”

“可要是我们不往前走,就什么也钓不着了。”第三个孩子说。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直说什么大涡流,”第二个孩子说,“在那里什么也逮不着啊。”

“你不想去就别去呗,”第一个孩子说,“你又没拴在我裤腰带上。”

“走啦,咱们一起去磨坊游泳吧。”第三个孩子说。

“我反正要去大涡流钓鱼,”第一个孩子说,“你想去那里玩就随便你好了。”

“你说说,已经多久没听说有人在大涡流那里钓着鱼啦?”第二个孩子对第三个说。

“我们还是去磨坊那里游泳吧。”第三个孩子说。钟楼慢慢地降到树林里去了,孩子们指给我看的那个圆盘钟还是离得很远。在一片树荫婆娑中,我们往前走着。我们走到了一座果园,里面各种白嫩里透着红的缤纷色彩。果园里有好多蜜蜂;还在大老远就能听到嗡嗡声。

“我们还是去磨坊游泳吧。”第三个孩子说。果园旁边岔出去了一条小路。第三个孩子越走越慢,最后停下脚步。第一个孩子还是往前走着,斑驳的阳光顺着钓竿滑落到他肩膀上,一直从衬衣往后背滑下。“来呀。”第三个孩子说。第二个男孩也站住不走了。凯蒂,你为什么要嫁人呢(99)

你真的很希望我说出原因来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说出来就不会发生这事儿了对吗

“我们还是上磨坊去吧,”他说。“走啦。”

第一个男孩依然继续往前走着。他光着脚丫,踩在地上没有一丝声响,比轻飘飘的叶子落在薄薄的尘土上还要安静。在果园里面,蜜蜂们的嗡嗡声一阵阵地席卷过来,像是天上刮起的风,这种声音还被某个咒语给施定住了,刚好调在比渐强略轻一点的那种音量,经久不息。小路沿着院墙一直往前延伸,头顶上绿荫如织,脚底下落英缤纷,小路往远方延伸,融进了一片绿色之中。光线斜斜地射进来,稀疏寂寥,可又急不可待似的。金色蝴蝶在树荫里飞来飞去,好似斑驳灿烂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