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15/31页)

“大婶,面包都是您自己烤的吗?”

“先生?”她说。听起来就这个语气。先生?像是在演戏时用的口吻。先生?“一共五分钱。您还需要点别的什么吗?”

“不要了,大婶。我不需要什么了。但是这位小姐似乎想要点什么呢。”老板娘不够高,她没办法伸出脖子从柜台上方看外面,所以她就走到了柜台尾部扭头看了看那个小姑娘。

“是你刚才把她带进来的吗?”

“大婶,不是我呀。我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了。”

“你这个小坏蛋!”她说。她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但没碰到那个小姑娘。“你是不是往口袋里放了什么东西啊?”

“她衣服上压根儿没有口袋呀,”我说,“她什么也没干。她就只是站在这里等你。”

“那为什么门铃没有响呢?”她狠狠地瞪着我。她就需要一块电路板,就该在她那个把2×2的结果算成5的脑袋后面装一块黑板。“她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藏在衣服里面。喂,小孩。你是怎么溜进来的?”

那个小姑娘一言不发。她望着那个大婶,用黑漆漆的目光飞快瞥了我一眼,接着又继续望着那个老板娘。“这些个外国人,”老板娘说,“门铃也没响啊,她怎么进来的呢?”

“我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跟着一起进来了,”我说,“我俩一起进来的,门铃就只响了一次。不管怎么说,她个头那么矮,什么也够不着啊。而且我觉得她不会乱拿东西的。小姑娘,你会吗?”这个小女孩出神地望着我,嘴巴紧闭,守口如瓶的样子。“你想要什么呢?是想要面包吗?”

她伸出小拳头。拳头打开了,放着一枚五分钱的镍币,脏兮兮又潮乎乎的,那潮湿的脏东西都快要镶进她手掌的肉里面去了。那枚潮乎乎的镍币还冒着热气呢。我几乎都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气味了,是一股隐隐约约的金属味。

“大婶,你店里有五分钱一条的长面包吗?”

她又从柜台里拿出了一张报纸,裁成方形,放在柜台上,拿起一条面包放在上面。我把那枚镍币放在柜台上,自己又加了一枚。“大婶,请您再拿一个刚才那种圆面包。”

她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圆面包。“把那一包递给我。”她说。我递给了她,她打开来,把长面包和第三只圆面包放在一块儿,包好了,她收了硬币,从自己的围裙里掏出两枚铜板递给我。我把它们递给了那个小姑娘。她的手指紧紧地握着那两个铜板,手指热得出汗了,像毛毛虫似的。

“你是想把那个圆面包送给她吗?”老板娘说。

“对啊,”我说,“我觉得她吃你烤出来的面包也香喷喷的,跟我一样。”

我拿起那两袋面包,递给小姑娘那袋装了长面包的,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浑身散发着铁灰色的光芒,她冷冰冰地挺有主意似的打量着我们。“你们等一下。”她说着。她走进了后屋里。那扇门打开了又关上了。小姑娘瞅着我,把那袋子面包紧紧搂在脏兮兮的衣服上面。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问。她扭头不看我了,依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她看起来甚至不需要呼吸。老板娘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貌似很有趣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好像那是一只她养了很久却死掉了的宠物老鼠的尸体。

“给你。”她说。小姑娘望着她。“拿着啊。”把东西塞进小姑娘的怀里。“虽然样子看起来有点古怪。不过你吃起来都一样的,没有区别啦。拿着吧。我可没空成天守在这里。”那个小姑娘接了过去,一边还是直愣愣地盯着她。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要找人来修一下门铃了,”她说完。就走到门口,伸手猛地把门拉开。小铃铛轻轻但清脆地响了一下,依然是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发出来的。我们朝门外走去,老板娘回头盯着我们看。

“谢谢你送蛋糕给她。”我说。

“那些个外国人,”她说,抬头看着那个神秘莫测的发出铃声的隐蔽角落,“小伙子,听我的没错,离他们远点儿。”

“好的,大婶,”我说,“走吧,小姑娘。”我们走出去了。“大婶,谢谢您。”

她用力把门砰一声关上,随后又猛地用力拉开,小铃铛跟着发出了那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响声,“外国人……”她说着,一边抬头望着那铃铛一眼。

我们往前走着。“好了,”我说,“你想吃冰淇淋吗?”她正在啃着那块被烤得疙疙瘩瘩的蛋糕。“你喜欢吃冰淇淋吗?”她静静地瞥了我一眼,神色阴郁,嘴里还在啃着蛋糕。“来吧。”

我们走进了一家杂货店,买了冰淇淋。她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长面包。“为什么你不肯放下来,好好吃东西呢?”我说,伸出手去接那个面包。但是她把面包搂得紧紧的,嘴里在嚼着冰淇淋,像嚼太妃糖似的。那块被咬过好几口的蛋糕放在桌上。她镇定地吃着冰淇淋,接着又吃蛋糕,一边还望着周围的那些玻璃柜台。我吃完了自己的这份,接着我们走到街上。

“你住在哪条路上?”我说。

一辆轻便马车,就是一匹白马拉着的那种马车。只是皮宝迪医生是个大胖子。足有三百磅重。我们双手扒在他的马车上,跟着马车一起上坡了。(110)孩子们。扒马车上坡比自己走上去还累呢。去看过医生了吗凯蒂你去看了没有?

我不用去看医生啊我不能求人啊以后就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

父亲说,因为女人是那么脆弱,那么神秘。(111)在两次月圆之间,刚刚好有一个周期性的污秽排泄过程,这让女人体内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说,月亮,圆滚滚又金灿灿的,她的大腿和臀部就好像是秋分前后的满月。往外涌,往外涌,一直都是这样。可是,金灿灿的。像是走路的时候露出的脚掌。然后认识了某个男人,她们就隐瞒了一切的难以理解的和飞扬跋扈。她们的内心就是那样,可外表上却看似温柔愉快地等待男人的抚摸。腐败化脓的液体像是被水泡过之后又浮上水面的东西,又像是苍白的橡皮管子里充气不够显得软弱无力的样子,把金银花的香味和其他东西混合起来了。

“你最好还是把面包带回家再吃吧,好吗?”

她瞅着我。她一言不发,嘴里飞快地嚼着面包;每过一会儿,就有一团鼓鼓的东西顺着她的喉咙往下咽。我打开我的袋子,又给了她一个圆面包。“再见。”我说。

我继续往前走。接着我回头望了一眼。她还跟在我后面。“你家是往这边走吗?”她还是一言不发。她就挨着我往前走,几乎就贴着我胳膊肘下面,一边走着一边吃着。我们一起往前走着。街上静悄悄的,看不到几个行人把金银花的香味和其他气味混在一起她原本想告诉我不要坐在那里的台阶上在暮色中听到她砰地一声关上门听到班吉还在哭着闹着晚饭时间到了她应该要下楼来的把金银花和别的东西的气味混在一起我们走到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