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19/31页)

“拐走了他妹妹?”我说,“哎呀,我一直在——”

“你给我闭嘴,”安斯说,“把话留着跟法官说吧。”

“拐走了他妹妹?”我说。胡里奥挣脱了那两个人的束缚,又朝我扑了过来,但是被警长挡住了,两人扭打在一起,直至之前那两个男人又扭住了他的双臂。安斯放开了他,气喘吁吁地。

“你这该死的外国佬,”他说,“我真是很想把你也逮起来,你犯了人身伤害罪。”他又转身对着我。“你是想自己规规矩矩地走呢,还是想我把你拷走?”

“你让我自己走吧,我跟你去就是了,”我说,“怎么都好,只要我能找到一个人——来搞清楚来龙去脉——竟然说什么我拐走他妹妹,”我说,“拐走他妹妹——”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安斯说,“他要控告你意图强暴幼女罪。喂,说你呢,让那个小女孩别哭哭啼啼了行吗。”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说。这时候我忍不住狂笑起来了。又出现了两个圆眼睛的、头发湿漉漉的像墙泥似的糊在脑袋上的男孩从树林子里面钻了出来,穿的衬衣的肩膀和胳膊都湿透了,他俩还在一边扣着衬衣的纽扣。我很想不笑,可是我做不到。

“安斯,留神点看住他,我想他是疯了。”

“我一定不笑——笑了,”我说,“给我一分——一分钟时间就行。那次我也忍不住想说哈——哈——”我说着,依然大笑不止。“让我坐一会儿。”我坐了下来,他们全都望着我,那个脸上全是泪痕的小姑娘,紧紧搂着一条像是被啃过的面包,然而河水依然在小路的底下平静但飞速地流淌着。过了一会儿,我不想笑了。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喉咙,还是在笑,就像是胃里已经空了之后的干呕。

“现在别闹了啊,”安斯说,“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绪。”

“好的。”我说,使劲憋住笑意。另一只金色蝴蝶在天空中飞舞着,仿佛是漏下来的一小片阳光。稍过片刻,我终于不想再憋着笑了。我站了起来。“我没事了。要往哪边走?”

我们沿着小径往前走着,那两个押着胡里奥的人,还有小姑娘和那几个男孩走在我们后面。这条河边的小径一直延伸到了桥头,我们穿过桥,越过铁轨,人们都从家里走到门口来围观我们了,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越来越多的男孩们,等到我们走到大街上时,后面已经形成了一条颇为壮观的队伍了。杂货店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一辆还挺大的轿车,我一开始没认出车子里坐着的人是谁,这时候我听到布兰德太太喊了起来:

“哇,昆汀!昆汀·康普生!”果然我看到了吉拉德,看到了坐在后排的脑袋靠在座椅靠背上的司博德。车里还有施里夫。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姑娘。

“昆汀·康普生!”布兰德太太高声叫嚷着。

“下午好啊,”我说,抬了抬帽子。“我被捕了。没能看到你留的字条,对此我深表遗憾。施里夫告诉你了吗?”

“被捕了?”施里夫说,“劳驾,借过。”他赶紧挺直身体,跨过车上众人的腿,从车上下来了。他穿着我的法兰绒裤子,太紧了,绷在大腿上,像手套箍着手指。我几乎都要忘掉这条是我的裤子了,我也不记得布兰德太太有几个下巴了。最好看的那个姑娘和吉拉德一起坐在前排。姑娘们在面纱后面窥视着我,脸上全都是一副娇滴滴的被吓坏了的表情。“谁被捕了啊?”施里夫说,“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吉拉德,”布兰德太太说,“赶快把这些人打发走吧。昆汀,上车吧。”

吉拉德下车了。但司博德却纹丝不动。

“长官,他犯了什么事儿?”他说,“是不是抢了鸡笼?”

“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啊,”安斯说,“你认识这名犯人吗?”

“认识当然是认识,”施里夫说。“我跟你说——”

“那你也跟着他一起去吧,有话就对法官说去。你这是在妨碍司法执行。走啦。”他推搡着我的肩膀。

“好了,各位午安吧,”我说,“很高兴能见到大家。很抱歉,要跟各位分道扬镳了。”

“吉拉德,你倒是赶紧想想办法呀!”布兰德太太说。

“长官,您听我说。”吉拉德说。

“我可警告你啊,你这是在干扰警官执法,”安斯说,“你要是想发言,尽管去法官面前说去呀,那时候你可以认领犯人了。”我们继续往前走着。这支队伍越来越浩荡了,安斯和我走在最前面。我听着后面的人们在告诉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司博德发问了,于是胡里奥亢奋地用意大利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我扭头往后看,看见那个小姑娘站在街边,她望着我,神秘莫测的眼神里透着友好的光芒。

“赶快回家吧,”胡里奥朝她嚷着,“小心我把你揍开花。”

我们沿着大街往前赶路,走了一段,拐进了一块离大街比较远的草坪,在那儿有一栋砖头上镶着白色装饰物的平房。我们沿着石块小径走到平房门口,安斯做手势示意大家先在外面等着,他只带了我们几个人进了房子。我们走进了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长年累月的挥之不散的烟味。木框架四周铺上了厚厚一层沙子,中间摆着一个铁皮火炉,墙上贴着一张退了色的地图,仔细一看,是张脏兮兮的镇子平面图。在一张伤痕累累、杂乱无章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留着铁灰色乱糟糟头发的人,他正透过钢丝眼镜盯着我们。

“安斯,你逮着他了,是吗?”他说。

“是的,法官,逮着他了。”

法官摊开了一个积了厚厚灰尘的大本子,拉到自己面前,把一支恶臭难闻的钢笔伸进一瓶墨水里浸了浸,那瓶墨水简直像煤渣那么黑。

“先生,请听我说。”施里夫说。

“把犯人的名字报上来。”法官说。我告诉了他。他慢吞吞地在本子上写着,那支钢笔画在纸上,发出一种让人极度发狂的摩擦声。

“先生,您等一等,”施里夫说,“我们认识这个人。我们——”

“都给我遵守法庭的秩序。”安斯说。

“老兄,别说了,”司博德说,“就让他按规矩来吧。你反正也拦不住他。”

“年龄?”法官问。我告诉他。他在本子上记着,一边写着,嘴巴还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职业呢。”我告诉了他。“哈佛的学生,嘿?”他说。他朝上看着我,脖子往下弯了弯,视线从眼镜上方注视我。他的眼神明朗、冷冰冰的,像是山羊的目光。“你上这一片来干什么,拐骗儿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