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12/25页)

母亲待在她自己屋里。我把那封信递给她。她打开了信,把那张支票拿了出来,她坐了下来,手里捏着那张支票。我走过去在屋角拿起一把煤铲,递给了她一根火柴。“赶快吧,”我说,“把它烧了吧。您马上又要哭起来了。”

她接过了火柴,但没有点燃它。她呆呆地坐着,眼睛盯着那张支票。正如我一早预料到的样子。

“我真不想那么做,”她说,“多了昆汀这张嘴吃饭,增加了你的负担……”

“我觉得咱们会撑过去的,”我说,“来吧。点燃它吧。”

但她就只是坐在那里,手里捏着支票。

“这张是另外一家银行的,”她说。“之前的支票都是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一家什么银行的。”

“没错,”我说,“女人们天生办事就这德行。”

“办什么事?”她说。

“在两家不同的银行里存钱呗。”我说。

“哦。”她说。她盯着支票看了好一会儿。“知道她日子过得这样,我还是挺高兴的……她有这么多……上帝会懂得我这么做是对的。”

“快点儿啦,”我说,“赶紧了结这件事吧。让这个大玩笑告一个段落吧。”

“大玩笑?”她说,“我心想的是——”

“我从来都觉得您每个月烧掉两百块钱这绝对是个大玩笑,”我说,“行了,赶紧吧。您这是想让我再划一根火柴吧?”

“我其实可以尽量说服自己接受这些支票的,”她说,“为了我的子孙着想。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傲气的。”

“您这人可真是永不满足啊,”我说,“如果那样做了,您知道没法原谅自己吧。您早就那么做了,那就好好地继续这么做下去吧。咱们的日子还撑得下去。”

“我每件事都听你的话,”她说,“但是有时候我会害怕,这样做是不是剥夺了本来正正当当应属于你的钱呢。大概我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惩罚。如果你希望我收下支票,我也能压下自尊接受它们。”

“您都坚持烧支票烧了十五年了,现在又开始想接受了,这又有什么好处呢?”我说,“如果您继续这么烧下去,您一点损失也没有,但是如果您从现在开始接受支票,那您不就损失了五万块钱吗。我们不就是勉强维持生计直到今天吗?我也没看见您住进贫民窟里啊。”

“说得没错,”她说,“我们巴斯康家族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当然更不用说是来自一个堕落荒淫的女人的施舍了。”

她划着了火柴,点燃了支票,把它放在煤铲上,接着又点燃了信封,然后一直望着它们燃烧殆尽。

“你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她说,“感谢上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一个妈妈的心底感受。”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女人过得还不如她呢。”我说。

“但她是我的女儿呀,”她说,“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着想,我其实很乐意接她回娘家来住的,不管罪孽深重什么的,因为她是我的亲生骨肉呀。我这么做不全都是为了小昆汀好吗?”

哼,本来我想说,对于小昆汀那样的贱货,谁也没可能伤害到她呀,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实在不敢祈求太多,我只不过想在家安安稳稳地吃饭和睡觉,不想听到这几个妇女们在家里唧唧喳喳地争吵拌嘴。

“这也是为了你好,”她说,“我明白你心底对她的看法是怎么样。”

“您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说,“您就让她回来吧。”

“不行,”她说,“我一想到你父亲,我就无法这么做。”

“当赫伯特抛弃她的时候,父亲一直都极力说服您同意让她回家?”我说。

“你不会明白的,”她说,“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的处境变得更艰难。但是为我的孩子们受苦遭罪,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能承受得来。”

“看起来您为了特意遭那份罪,倒是惹上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事啊,”我说。那张纸已经燃烧殆尽了。我把纸灰端到壁炉边,倒进了炉格子里。“对我来说,把好端端的钱都烧成了灰烬,这真是羞愧啊。”

“千万别让我活到那一天,看到我的孩子们迫不得已非接受那笔钱不可,那可是罪孽的报应啊,”她说,“要是非有那么一天不可,我倒宁愿你先死了躺在棺材里。”

“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咱们是不是得开饭呢?”我说,“要是还吃不上饭,那我就得回店里去了。今天店铺里面忙得要命。”她站了起来。“我已经问过她一次了,好像她还在等着小昆汀或是拉斯特之类的什么人。好啦,我去找她说去。等一下。”但是她还是走到楼梯头扯了一嗓子。

“昆汀还没回家呢。”迪尔希说。

“行了,那我还是回店里去吧,”我说,“我可以在街边买个三明治。我可不想妨碍迪尔希的用餐安排。”这下好了,她又开始发作起来了,迪尔希拖着两条行动不方便的腿蹒跚着走上走下,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囔着:“行了,行了,我尽快开饭就是了。”

“我这是尽量让你们每一个人都过得开心啊,”母亲说,“我想尽我所能让你们的生活过得舒适一点。”

“我没抱怨什么吧,对不对?”我说,“我就说了句我要赶回店里去,我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你不像别人那样能碰到那么多好机会,你只能在一家乡村杂货铺里埋没自己的才能。我一直都期望你能出类拔萃。我知道你的父亲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你是整个家族里唯一一个有经商头脑的人,到后来家族越来越没落了,我还愚蠢地相信凯蒂结了婚之后,那个赫伯特就会……他都已经答应了……”

“行了,说不定他一直都在扯谎吹牛,”我说,“他可能从来也没开过什么银行。就算他开了银行,也根本没必要千山万水地到密西西比州来招聘一个小职员。”

我们吃了一会儿饭。我听到了班在厨房里,拉斯特正在喂他吃饭。正如我所说的,如果我们非得多养活一口人,而她又不肯接受那笔钱,为什么就不能把他送去杰克逊那儿去呢。他和同类人在一起生活,肯定会快活很多。我说,上帝他老人家很清楚,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可再也没什么自豪可言了,但总是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小子整天和一个黑人小孩混在院子里玩,还顺着篱笆跑上跑下的,无论何时只要那一边开始打高尔夫球了,这一边就像牛似的哞哞叫唤着——这个场景还是太伤自尊了。要我说呀,早就该把他送去杰克逊那儿去了,要那样的话咱们早早地就过上好日子了。我说啊,您也算是对他尽职尽责了;您已经做到了人们期望您做的一切事情,甚至都做得太多了,所以啊,为什么不把他送去那里去呢,咱们纳了那么多税难道还不能享受一点福利吗。接着她说话了:“我很快就要告别人世了。我明白我只是你们的负担。”我接着说:“您这话已经说了太多太多遍了,搞得我都竟然开始有点相信了。”但我说啊,您也别老是嘴上说说而已啊,最好能确定下来,并且千万别告诉我,因为我绝对会让班吉连夜乘十七次火车去杰克逊那里。我又说道,我还知道有个能接收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