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23/25页)
“我们相处没什么问题啊,”我说,“只要她肯的话,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我也没啥意见啊。但是一到用餐时间不是大吵大闹就是闷头生气,这可不行啊。也许这个要求对她太有难度了,可这是我家定的规矩呀。我的意思是,这是您家定的规矩呀。”
“是你的家,”母亲说,“现在当家的人是你。”
昆汀连头都没抬过一下。我帮忙分好菜。她就大嚼起来了。
“你分到的那块肉好吃吗?”我说,“要是不好吃,我再给你切一块更好的。”
她一言不发。
“我说,你那块肉好吃吗?”我说。
“什么?”她说,“哦,还行吧。”
“你还要再添一点米饭吗?”我说。
“不用了。”她说。
“最好还是让我帮你再添一点吧。”我说。
“我吃饱了。”她说。
“别客气,”我说,“那你请便吧。”
“你的头不痛了吧?”母亲说。
“头痛?”我说。
“我好担心你的头会痛得不停,”她说,“就你今天下午回家的时候。”
“哦,”我说,“没事,不算太痛。我们整个下午都忙个不停,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工作太忙了,才这么晚回家对吧?”母亲说。我能看出昆汀在侧耳仔细听。我双眼盯着她。她的刀叉还在动个不停,但是我看到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又飞速低头看自己的碟子了。我说:
“也不是啦。三点钟左右的时候我把汽车借给一个人了,要等他把车子还给我了,我才能回家嘛。”我吃了一会儿饭。
“借给谁了呢?”母亲说。
“就是那个戏班子里的一个人,”我说,“貌似是他的妹夫带着镇上一个什么女人开车出城了,他就去追了他们。”
昆汀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但嘴里还在嚼着食物。
“你真不应该把车子借给那样的人,”母亲说,“你这个人就是太大方了。所以不是逼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求你让我用汽车的。”
“我也开始寻思自己是不是太慷慨了点儿,”我说,“还好他安全返回了。他说已经找到他们了。”
“那个女人是谁呢?”母亲说。
“我迟点再告诉你吧,”我说,“我不想当着昆汀的面聊这种事情。”
昆汀已经不再吃东西了。她过一下就喝一口水,然后坐在椅子上捏着一块饼干,低头望着碟子。
“真是啊,”母亲说,“我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还真是很难想象镇上发生的事情啊。”
“没错,”我说,“根本想象不到的。”
“我过的日子可跟这种生活八竿子也打不着,”母亲说,“感谢上帝,我可不想知道这些邪恶的事情。我听都懒得听呢。我可不像大多数人那样。”
我没有再开口。昆汀坐在椅子上,手里掰着饼干,直到我吃完了饭,这个时候她说话了:“我可以走了吗?”她没抬起头来看任何一个人。
“你说什么?”我说,“当然,你可以走了。你这是在等我们用餐完毕吗?”
她盯着我看。她已经把饼干全都捏得粉碎,但她的手还在用力捏着,她的眼神像是被逼在一个角落的什么动物,然后她撕扯着自己的嘴唇皮,好像这两片涂着血红唇膏的嘴巴会毒死她似的。
“奶奶,”她说,“奶奶——”
“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说。
“奶奶,他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呢?”她说,“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他啊。”
“我希望你们几个和平共处!”母亲说,“一大家子人就剩下这么几个了,我实在很希望全家人能融洽地相处在一起啊。”
“这全都是他的错,”她说,“他就是不肯放过我,我真是受够了。要是他看不惯我住在这里,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回去——”
“你够了啊,”我说,“你别再说了。”
“那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她说,“他——他只是——”
“他相当于你的父亲,”母亲说,“他赚钱养活了我们。他希望你能听他的话,这也很合理。”
“这全都是他的错,”她说,一蹦三尺高。“是他逼迫我这么做的。只要他——”她瞪着我们,眼神呆滞,身上挂着的两条手臂在瑟瑟发抖。
“只要我怎么样呢?”我说。
“总之无论我干了什么事情,全都是你的错,”她说,“要是我很恶劣,那也是你逼我变得这么恶劣的。我真是情愿一死了之呢。我真是希望全家人都死干净了才好呢。”然后她跑出了厨房。我们听见她奔上楼梯。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关上了门。
“这还是她第一次发表这么合情合理的言论呢。”我说。
“她今天没去学校。”母亲说。
“您怎么知道呢?”我说,“莫非您去过镇上了?”
“总之我就是知道了,”她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对她宽容一点儿。”
“要我宽容一点儿,那每天都得多见她几面才行啊,”我说,“您得让她每顿饭都到餐桌上来吃。那我就可以每顿饭都多给她分一块好肉了。”
“你可以从一些小事情做起啊。”她说。
“就比如您嘱咐我多看管着她,别让她逃学的时候,我就当做没听见,对吧?”我说。
“今天她没去学校,”她说,“我知道她今天没去。她说她今天下午和一个小伙子开车出去兜风了,你跟踪了她。”
“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情呢,”我说,“这个下午别人把我的车子都借走了,我还怎么跟踪呢?不管她今天有没有逃学,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您要是非要这么忧心忡忡的,那就继续担心到下礼拜一吧。”
“我真心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够愉快相处。”她说,“她倒是继承了那种任性执拗的性格。这其实这就像她的舅舅昆汀。那时候我就是想到她很有可能遗传到了这种脾气,我才给她取名叫昆汀。总有些时候,我感觉她是凯蒂和昆汀给我的惩罚。”
“我的神哪,”我说,“您可真是太擅长联想了啊。难怪总是把自己折磨得病恹恹的啊。”
“什么啊?”她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也没指望您能懂,”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您这样的大家闺秀当然是懂得越少越好了。”
“他们两个人(45)的脾气和路数都是一样的,”她说,“我想管一管他们吧,结果他们就和父亲一起联手来对抗我。他一直都说什么不用约束小孩子,说他们俩早已经懂得纯洁和真诚,然而任何人只要具备了这两种高贵的品质,那么就再也不会学坏了。那现在我想他肯定很满意这个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