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21/25页)
大车的一个轮子眼看着就要飞出去了。我就等着瞧热闹,看他驾着马车跑出巷子之前,那个轮子是不是会飞出去。但凡你把车子交给一个黑鬼去打理,他就保证会把车子折腾成残废。要我说,咱家的那辆每一处都叮当乱响的老爷车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但是没办法啊,还得把它摆在车库里放上一百年,就是为了每个礼拜让那个小黑鬼能赶着它去墓地一趟。我说呀,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谁都必须要干自己不乐意干的事情,他也不能例外。我就是想叫他要么就像个文明人似的开着汽车出门,要么就待在家里。事实上他怎么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呢,或者要坐什么车去呢,可我们还是留着一辆马车,养着一匹马,就为了让他礼拜天下午能出去溜达一圈。
但凡路程不远,能步行走回来,乔伯就懒得理会轮子会不会中途飞了出去。我一早就说了,唯一适合黑人待的地方就是农田了,他们在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他们一有点闲钱,或是一有点空闲,他们就会浑身痒痒了。而要使一个黑鬼丧失工作能力也很简单,你只需要让他在白人身边多待一会儿。他们就会变得比谁都诡秘,就能在你眼前公然耍奸诈弄滑,把你的心理揣摩得一清二楚,罗斯科斯就是个典型的案例,只不过他唯一犯错的地方就是竟然在某一天一不留神让自己死掉了。偷懒、偷鸡摸狗、强词夺理、越来越刁蛮,到最后你只能用木头棒子或是别的武器把他们给镇压下去。哼,这说来说去都是艾尔的分内事。但是要换了是我,我坚决不会允许一个黑人老奴赶着一辆让人胆战心惊,随时拐个弯都会散架的破马车在城里四处招摇过市来毁掉我店铺的声誉。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山去,可是房子里的光线慢慢黯淡了下来。我走到店铺门口。广场上空空如也。艾尔在里头锁保险箱,就在这时候,钟声敲响了。
“你把后门锁上吧。”他说。我走到店铺后面,把门锁好了,折回到店面上。“我猜你今晚打算去看表演吧,”他说,“昨天我不是给了你几张票吗?”
“确实给了,”我说,“你是不是想要回去啊?”
“不是,不是啊,”他说,“我就是有点记不得是不是给过你了。没必要浪费掉嘛。”
他锁好了大门,道了一句再见,就往前走了。整个广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下几辆汽车,还有在树枝里唧唧喳喳叫唤个不停的麻雀们。小卖部门口正停着一辆福特,我连瞟都懒得瞟它一下,我知道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不介意尽我所能帮她一把,可是我知道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琢磨着我还不如教会拉斯特怎么开车,如此这般,要是他们不反对,就派他成天开车去跟踪她,至于我嘛,就有空待在家里陪班玩了。
我走进小卖部买了几根雪茄。我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丝灵感,我想再试一把头痛欲裂时候的运气,于是我停下脚步,和他们攀谈了起来。
“嗨,”麦克(43)说,“我猜你今年把钱都押在了洋基队吧。”
“怎么了?”我说。
“锦标赛呀,”他说,“联赛里没有一个队能打败他们。”
“那肯定呀,”我说,“那些队伍都糟糕透顶啊,你觉得一个队会永远都好运连连吗?”
“我觉得这不是运气好。”麦克说。
“只要鲁斯(44)待在哪个队,我就坚决不押这个队赢,”我说,“就算我明知道这个队肯定会赢。”
“为啥呢?”麦克说。
“我能给你列举出十多个在两大联赛里每个队比他厉害的球员。”我说。
“你为什么瞧鲁斯这么不顺眼呢?”麦克说。
“也没有啦,”我说,“我没有看他不顺眼啊。我只是一看见他的照片我心里就直冒火。”我走了出去。万家灯火慢慢点亮了,行人们在街上往家里赶。有些时候麻雀们要等天色全都暗了下来,才肯闭嘴。某天晚上,在法院广场周围一圈新装的路灯全都点亮了,麻雀们激动得一宿没睡,整夜都在扑来扑去,拼命往路灯上撞去。它们一直闹腾了好几个晚上。接着有一天清晨,它们全都不见了。但是两个月之后它们又飞回来了。
我开车回到了家里。房子里还没有点灯,但我能猜到他们肯定都在朝着窗外张望着,迪尔希在厨房里热着非要等我回家才能上桌的饭菜,她还嘟嘟囔囔发着牢骚,好像那些饭菜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你要是听到了她说的话,还真会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别的晚饭了,就只有因为我回家而推迟了开饭时间的那一顿。哟呵,总算有一次我回到家里的时候不用看见班和那个小黑鬼挂在大铁门上,看起来就像是大熊和猴子被关在一起似的了。等到太阳一下山,他就往大门走去,像到了一定的时辰,一头牛就会自己回牛棚里去,接着他就挂在大门上,脑袋晃来晃去的,唉声叹气的。像是一头被阉掉的公猪,这就是对你的惩罚。如果因为闯出敞开的大门而被砍了一刀这种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就算白送一个女学生给我,我也不想看了。我时常都想不通,他挂在大门上,眼巴巴望着那些女学生们放学回家,想要满足自己不知道也不需要更是没有能力满足的欲望,这些时刻他脑子里都在想着什么呢?不止这些,如果他们把他的衣服都脱光了,刚好他又看了自己的裸体一眼,又像平常一样大喊大叫了起来,在这样的时刻,他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呢?就像我一直说的那样,这件事情他们做得不够干净利落。我说,我知道你最需要什么,你最需要的就是像班那样,找人给你彻底做一次手术,手术做完之后你就守规矩了。要是你还是不懂我在说什么,那就让迪尔希告诉你吧。
母亲的屋里还亮着灯。我停好了车,走进厨房里。拉斯特和班在里头。
“迪尔希在哪里?”我说,“正在布置晚饭吗?”
“她上楼去了,在卡洛琳小姐屋里,”拉斯特说,“就快要打起来了。昆汀小姐刚回来就生气了。奶奶上楼去劝她们。杰生先生,戏班子来了吗?”
“来了啊。”我说。
“我仿佛听到了乐队吹奏乐曲的动静了,”他说,“我好想去看一场呀,要是我有两毛五分钱,我早就去看了。”
迪尔希走进来了。“嗯,你回家啦?”她说,“今天下午你干什么去了哟?你不知道我手上有多少活儿要干;你为啥就不能准时回家呢?”
“没准我是去看演出了呢,”我说,“可以吃晚饭了吗?”
“我好想去看呀,”拉斯特说,“要是我有两毛五分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