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19/25页)
我朝着罗素的农村走去。他那里有打气筒。我寻思着,他们倒是疏忽了这一点啊。然而我依然无法相信她会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一直在寻思这件事情。我说不上来原因,但我从来也不信一个女人能干出什么像样的事情来。我不停地思考着,我们先不谈个人恩怨,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管你过去是怎么对我的。因为就像我所说的,血浓于水啊,你没法回避这层关系。这可不是八岁小孩淘气的时候想出来的小笑话啊,这是让一个竟然会戴红领带的男人来耻笑你的亲舅舅啊。这群戏班子到了咱镇上,统一喊咱们为“乡巴佬儿”,还嫌弃镇子地方太小了,摆不下他们那么大的艺术家呢。哼,其实他这句话可算是说对了,昆汀也一样的。如果她的想法也是这样的话,那就让她趁早滚蛋吧,她一走,咱们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我给车胎打好了气,把气筒还给罗素,就驱车前往镇子。我开车到杂货店门口买了一罐可乐,接着又来到了电报局。收盘价是十二点二一元,足足跌了四十个点。这是四十五块钱呢;你想买什么就拿这笔钱买去吧。她要说了,我非要拿到这笔钱不可啊,我真的非要不可。我说那可就真是太糟糕了,你想要钱就问别人要去吧,我一分钱也没有;我忙得四脚朝天啊,哪有空去赚钱呢。
我呆呆地望着他(40)。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我说,“我对棉花市场行情很有兴趣,听到这个你一定很惊讶吧,你肯定是从来也没想到过吧,对不对啊?”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想要把它送到你手上啊,”他说,“我给店里打了两次电话,还打了电话到你府上,但是大家全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他说着,还一边在抽屉里翻着什么。
“送什么给我?”我说。他递给我一份电报。“这是什么时候到的?”我说。
“大概三点半左右,”他说。
“但是现在已经是五点过十分钟了,”我说。
“我寻遍了各种方法,”他说,“可就是找不到你啊。”
“这不能怪我,对吧?”我说。我拆开了电报,就想瞧一瞧他们这次又扯了什么新的谎话了。他们竟然绞尽脑汁不远千里特意上密西西比州来每个月骗我十块钱,这也真是够狼狈了。迅速脱手为上策,电报里是这么说的。行情即将波动,总体趋势看跌。按照官方说法就是没必要恐慌。
“传一份这样的电报要多少钱?”我说。他把价钱告诉了我。
“电报费已经由对方付清了。”他说。
“那这么看来我就只欠他们这些钱了。”我说,“这个行情我早就知道了啊。发一份电报给我,费用对方付清,”我抽出了一张空白单据。吃进,我写上,行情即将大涨无疑。有时候制造一点混乱可以让有些还没来电报局的乡巴佬们上钩。无须恐慌。“帮我把这个电报发出去,对方付费。”我说。
他看了一眼电报,又抬头看了一下钟。“一个钟头之前就已经收盘了。”他说。
“嗯,”我说,“但这也不能怪我呀。这样的交易又不是我发明的;我只是买进了一部分,我还以为电报公司会及时更新通知我行情涨落呢。”
“每次我们收到行情播报,总会第一时间公布的。”他说。
“是吧,”我说,“但是在人家孟菲斯,每十秒就在黑板上播报一次,就今天下午的事儿,我去了离那里还不到六十七英里的地方。”
他再三看了看那张电报。“你确定要发出去吗?”他说。
“我说了要改变主意吗?”我说。我拟好了另一封电报,而且点了点钱的数目。“这一封也发出去吧,如果你真的会写‘吃进’这两个字的话。”
我回到铺里。我可以听到从街道那一头传来的乐队锣鼓喧天。禁酒(41)可真是好事一桩啊。从前每到礼拜六,那些乡巴佬们就穿着全家共用的仅有的一双皮鞋进城来,他们总是去“快捷货运公司”的办公室里取托运而来的包裹;现在好了,他们全都光着脚进城来看演出了,那些生意人就站在店门口盯着他们走了过去,就好像是关在一排笼子里面的老虎或其他猛兽。艾尔说了:“我真希望这次不是多严重的事情。”
“什么呢?”我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表,走到店铺门口,朝着法院门楼上的那面钟望了望。“你应该配上一块那种一元钱一个的老爷表,”我说,“不用花什么钱,也能让你相信自己的表从来都走不准。”
“你说什么?”他说。
“没什么,”我说,“希望我刚才没给你添什么麻烦。”
“刚才不算太忙,”他说,“大家都跑去看马戏了。所以没什么大碍。”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说,“你肯定知道可以采取什么措施。”
“我不是才说了吗,没什么关系。”他说。
“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你肯定知道可以采取什么措施的。”
“你是不是想辞职不干了?”他问。
“这也不是我的生意,”我说,“我的想法如何都无关紧要。但是你千万别觉得你雇用了我就是在帮衬我。”
“杰生,如果你肯好好做的话,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生意人。”他说。
“至少我懂得只管自己的生意,不去招惹别人家的闲事。”我说。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逼迫我炒你鱿鱼,”他说,“你明明就知道你什么时候不想干就可以随时走人呀,这一点不会对我们的交情有什么阻碍的。”
“大概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辞职的原因吧,”我说,“只要我还在给你打工,你就给我派发薪水。”我到店铺后面去喝了一杯水,接着从后面走了出去。乔伯可算把全部的耕种机都安装完毕了。这个时刻的后院静悄悄的,片刻之后,我的脑袋就不那么疼痛难忍了。现在我能听见戏班子在唱歌,接着乐队在演奏。算了吧,就让他们把这个破地方的每一毛每一分都搜刮干净吧;反正这也不是割我的肉。该努力的我都努力干了;一个活到我这把岁数了还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的人,那可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再则说来,这件事其实跟我压根儿没有一点关系。如果她是我的亲生女儿,那事情就不可能变成这样了,因为她绝对不会有空闲时间跑出去游荡;她得干活啊,她得努力干活来养活那好几个病人、傻子和黑鬼啊。我是不可能有女儿的,我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来娶一个正正经经体体面面的好女人到这样一个家庭里来的。我对任何人都怀有至高无上的敬意,是万万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我是一个老爷们儿,我扛得住,那是我的亲生骨肉,如果谁胆敢对我熟识的任何一位女士说出什么不敬的话语来,我肯定会好好地瞪他一眼。在背后嚼舌根的都是些正儿八经的良家妇女,我真是想看一看这些高贵典雅的、做礼拜从来不缺席的女士们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她们说不定还没罗琳一半那么正经呢,且不说罗琳是不是个婊子。正如我所说的,如果我想要结婚,您准会像一只气球似的一蹦三尺高吧,您自己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她说的是我希望你过上幸福的日子,拥有自己的家庭,而不必要一辈子为我们奔波劳碌。我马上就要离开人世间了,等我走了之后,你也该娶个妻子了,但是你一生也找不到能跟你般配的女子的。然而我说,不可能,我一定会找到的。您一听说我要娶媳妇这事,您就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吧,您肯定能行的。我说,好了,感激不尽了,就现在,需要我照料的女士可就够多的了。等哪天我一结婚,说不定还发现新娘是个吸毒的或类似货色呢。我说,我们家可不就只缺这一个角色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