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17/25页)
迪尔希说母亲在家里。我径直走到门厅里面,仔细听了一会儿,但是什么动静也没听到。我走上楼,而就在我刚经过她房门的时候,她喊住了我。
“我只是想知道谁在外面,”她说,“我在房间里独自待了那么长时间,只要有一点动静我就能听见。”
“您没必要天天待在家里的,”我说,“要是您乐意的话,您也可以像别的女士一样,四处串串门,走走亲戚之类的。”她走到门边来了。
“刚才我还在寻思你是不是生病了呢,”她说,“吃饭总是那么急匆匆的。”
“下次的运气应该会好很多吧,”我说,“您需要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事不对劲吗?”她说。
“能有啥不对劲呢?”我说,“我就不能下午抽空回家来瞧一瞧吗,这会打扰到家里吗?”
“你看到昆汀了吗?”她说。
“现在已经过了三点钟了,”她说,“至少半个钟头之前我就听到钟声敲响了。她现在也应该到家了吧。”
“她应该到家?”我说,“您什么时候见到过她在天黑之前回家?”
“她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啊,”她说,“当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
“那时候有人管教您啊,”我说,“可没人管教她。”
“我拿她真是无能为力啊,”她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啊,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您就是不肯放手让我一试,”我说,“所以现在这种状态您还是知足吧。”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慢吞吞地把门锁上了,就站在门边上直到有人在外面旋动门球。此刻她说话了,
“杰生。”
“什么事啊?”我说。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我这里风平浪静的,”我说,“您找错地方了吧。”
“我也不是存心要打扰你。”她说。
“真高兴能听到您这么说,”我说,“刚才我还不敢确定呢。我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呢。您到底有什么事呢?”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没事。啥事也没有。”于是她就走开了。我搬下了箱子,把要的钱点清点好取了出来,再把箱子放回原处,用钥匙打开了门,走出房间。我想抹一点樟脑油,但是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我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再跑一趟就行了。她站在自己房门口等着我。
“您需要我从镇子上给您捎点什么回家吗?”我说。
“不用了,”她说,“我也不想干扰你的事务啊。但是杰生啊,我真不知道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是好。”
“我挺好的啊,”我说,“就是有点头疼。”
“你还是赶快吞几片阿司匹林吧,”她说,“我知道你没法不开车出门。”
“开车和头疼有啥关系啊?”我说,“小汽车会让一个男人头疼吗?”
“你也知道汽油味儿总是让你恶心作呕,”她说,“你打小就这样的。我还是希望你能吃几片阿司匹林。”
“那您就一直希望着吧,”我说,“这反正对您来说也没什么不妥的。”
我钻进汽车,开车回到了镇子上。我刚拐上大街就看见一辆福特飞速冲我开了过来。但是突然之间它又刹车了。我听见了车轮在地面上滑动摩擦的声音,然后这车子掉了头,倒车,匆匆忙忙地朝前面开过去了。我正在寻思这辆车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瞥见了那条红色的领带。然后我又看到了她的脸,那张扭过来透过后车窗四处张望的脸。汽车急速地钻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我看见它又拐了个弯,我追了上去,等我开进小巷子的时候,它又离开了那里,它在拼命地逃跑。
我看到了那条红领带。我那么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她之后她根本就没听进去,还接着这么做,我认出了那条红领带之后,我气得忘记了一切。我赶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时,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时我才想到自己的头疼。他妈的,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掏钱出来修理这条破马路,可是每次我们开车经过这里的时候,这条路根本就像是一张皱巴巴的铁皮盖子。我真是很想知道怎么才能追上前面那辆车,哪怕只是一辆独轮手推车呢。我还是太为我的汽车着想了,我还是不想把它当作一辆福特那么猛折腾,颠簸得都快要散架了。那辆福特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偷来的,所以才这么不心疼。我总是在说,血液解释了一切。如果一个人的血管里就流淌着那种血液,那可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呀。我还说了,如果您本来坚信着自己要对她承担起什么责任和义务的话,那么现在这种责任和义务已经不复存在了。从此刻开始,如果再出了什么事儿您只能怪自己了,因为您心知肚明,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要我说啊,要是我非得把一半时间来当一个蹩脚侦探的话,那至少也要给我找一个能发给我薪水的地方啊。
于是,我不得不在三岔路口停车。这个时候我的头痛又袭来了,就仿佛有人拿着铁锤子在我脑袋里恶狠狠地敲打着似的。我说了我一直都非常努力让您不用再为她担心了;我也说了,要是让我来考虑这事,我简直恨不得立刻给她一脚,把她踹进地狱里去,越快越好。我还说了,您到底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现在每一个来镇上的旅行推销员和下三烂的戏子都成了她的心肝宝贝了,因为镇上那些流里流气的小瘪三们都懒得答理她了。我说,您真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都在怎么议论她了,我可真是听得一清二楚啊。您也完全不用怀疑,我不会去堵他们的嘴巴的。我说,当你们祖上还在开着三家村里的小卖部,耕种着那些连黑鬼们都不会正眼瞧一眼的破落土地的时候,我们家已经养活了不计其数的黑奴呢。
要是他们真的开垦了那些土地倒也罢了。上帝赐予我们这块福地,这原本是件幸事;然而居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们却根本没做过一件好事。现在是礼拜五下午,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方圆三英里之内的土地全部都荒芜着,从来没有开垦过。县城里每一个壮劳力全部都去镇子里看马戏团演出了。假设我是一个就快要饿死的陌生人,在街上甚至都找不到一个人来问问去镇上该走哪条路。然而她还在想着逼我吃阿司匹林呢。我说了,我要是想吃面包,我就要坐在餐桌上光明正大地吃。您总是在唠叨着说自己为我们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但是您每年乱吃那些专利药品所花的钱也够做十套新衣服了。我也不是非要找到能一下子治好我的病痛的灵丹妙药,可也别总让我吃那些阿司匹林了。只要我还得一天工作十个小时来养活厨房里那一帮吃闲饭的黑人懒鬼们,还得纵容他们像县里来的黑鬼们那样去看什么马戏表演,那我吃啥药都一样要头疼死了。不过前面的那个黑鬼就太迟了,等他到了马戏场子,都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