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16/25页)

我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已经寻不见他们的踪影了。我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帽子也没戴,看起来像是个疯子。路人这么想也挺自然的:这户人家,一个是大傻子,还有一个投河自尽了,嫁出去的姑娘又被她丈夫给抛弃了,这么一寻思,不就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这家的其他人也肯定都全是疯子嘛。我呆呆地站在大街上,四周的人们像是秃鹫那样死死地盯着我看,就在等着说:哟,果不其然呀,我早就料到了这全家人都是疯子哟。把地都给卖了,就为了供他去哈佛读书,这么些年来纳税资助了一家州立大学而这个大学除了在举行棒球联赛的时候我进去看过两次之外就跟它再也没什么联系了还不允许在家说起她女儿的名字到后来父亲都不愿意去镇上了他成天就搂着一个酒瓶子坐在那里我眼前仿佛又看见了他的睡袍下摆和他那双赤脚我好像又听见了酒瓶子倒酒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到最后他连给自己倒酒都倒不动了只能让T.P.给他倒酒她还一个劲儿地说我在心底对自己死去的父亲没有丝毫敬意可我说不清道不明为什么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呢我对父亲的回忆从来都深深地埋在我的脑子里除非哪一天连我也跟着一起疯掉了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看见了水都会犯恶心我想喝威士忌我宁愿一口喝下一大杯子汽油罗琳告诉别人他的酒量也许很差但要是你们不相信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们如何才能知道他真的是她还说了如果让我哪一天抓住了你和小荡妇之类的厮混在一起我就会让你瞧瞧我的厉害她说我要抽死她掐死她只要她没来得及跑脱掉我就要不停地往她身上抽皮鞭他这么一说我就赶快说我不喝酒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过要是你哪一次觉得我不中用了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买一大桶啤酒让你在里面泡澡因为我对一个心地善良为人踏实的婊子是怀着很大的敬意的因为我一方面要维持母亲的身体健康另一方面又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是这个小浪蹄子虽然我已经帮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竟然一点都不知好歹还让她自己还有我母亲还有我在镇上沦为大家的笑柄。

她一下子就闪出了我的视野之外。她肯定已经发现我在盯梢了,所以就拐进了另外一条胡同里,跟着一个系着红领带的唱戏的男人在小巷子里跑上跑下。每一个行人看到了他都不免要多看上几眼,心里想着:这男人穿成这样,到底是什么来头呢。嗯,电报局的那个跑腿的一直在跟我说着什么,直到我收下了电报,我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我签了字之后才回过神来。我拆开了电报可是依然不太关心里面写着什么。但其实我都能估计得到。这也是唯一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并且还拖延了那么久,非要等到我都把支票存进银行存折里了才发电报来。

我实在搞不懂,比纽约那样的超级大都市小得多的地方怎么可能容纳得下那么多专门搜刮乡巴佬血汗钱的人呢。我们每一天都辛勤劳作,把血汗钱汇过去,就换来这么一张小小的纸片:贵账号以收盘价二十点六二元结算。就这么哄骗着你,让你在纸面上看起来似乎赚了一点,结果呢,到头来您的账户收盘价是二十点六二元。这还不算啥,你每个月还得按时交十块钱给某位管事的,这个管事的跟电报局是一伙儿的,而此人的特点就是一定要对这个业务一窍不通,唯一的特长就是教你如何快速地把钱给赔个一干二净。够了,他们的这一套戏法我可是受够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让他们榨取血汗钱了。除了听信犹太人扯鬼话的大傻瓜,随便谁都知道行情就要一直看涨了,因为密西西比河三角洲那一带又要涨大水了,棉花田又会像去年一样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我们这里的庄稼地年复一年地被大水淹掉,可是华盛顿的那些官老爷们却可以每天花费高达五万元的军资出兵干涉人家尼加拉瓜或是什么国家的内政。密西西比河肯定还得接着发洪水,那么棉花的价格就会涨到一磅三毛钱。嘿,我真是想把他们一击即中,把我的钱全捞回来。我其实也不想把他们赶尽杀绝,只有小地方的赌徒才干这种事情,那帮挨千刀的犹太人用什么保证很可靠的内部情报骗走了我的钱,我就只想把那些钱弄回来。然后我就脱手不干了。哪怕他们跪在地上亲吻我的脚,也别再想能从我这儿骗走一分钱了。

我走回到了店铺里。这个时候马上就到三点半了。有点晚了,也干不了什么事情了,但我已经习惯这种状态了。我从来没进过哈佛大学,也能学会这些。乐队的敲敲打打已经停了下来。这个时候观众都已经被骗进了马戏场里,他们就不用再费劲吹得半死了。艾尔说:

“他找到你了对吧?就那个送电报的小伙子。刚才他来店铺里找过你了。我还以为你就在后院呢。”

“没错,”我说,“电报我收到了。他们也不能够一个下午都扣住电报不给我吧。这个镇子太小了。我得赶回家去一趟,要是你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你就扣我的薪水吧。”

“你赶快去吧,”他说,“我现在能应付得过来。真希望你收到的不是什么坏消息。”

“那你得去电报局打听答案了,他们有时间告诉你。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只是问一问而已,”他说,“你母亲心里明白,她可以信赖我。”

“她会感激你的,”我说,“我会尽快早点儿赶回来。”

“你还是慢慢来吧,”他说,“我这里能应付得过来。你赶快去吧。”

我上车,开车直往家里奔去。早上开溜一次,中午走开两次,现在又跑了,全都是她的缘故,搞得我没办法非得满镇子找她,不得不祈求家里人让我吃一口本来就是我赚钱买来的食物。有时候我在思考,这一切又有何作用呢。我自己首开先例,然后要接着这么做可真是让我抓狂啊。我一路上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去,路上有许多车开了很远的一段路去拉一篮子番茄之类的东西,接着还得开回镇子上来;我全身都冒着一股樟脑(36)的气味,就好像刚从樟脑工厂里出来似的,只有这样我肩膀上扛着的那颗脑袋才不至于爆炸。我一直都在告诫她(37),阿司匹林里面除了面粉和水之外啥也没加,这种药物就是安慰一下那些老觉得自己生病了的人。我说您难道还不知道头疼是怎么回事吗。我说要是按我的想法,我才懒得伺候这辆破车呢。我说了,没有汽车我也一样能好好活着,我早就习惯了生活里面缺东少西了,但是如果您不怕死,非要跟那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黑小鬼一起坐那辆眼看就要散架的破旧马车,那也行啊,我早就说过了的,上帝总是垂怜班这样的人群。上帝也知道该为他做点什么了,但是如果您觉得我会乐意把一辆价值一千块钱的娇贵的机器交给一个黄毛小子或是成年黑人之类的,那您最好还是自己掏钱给他买一辆吧。因为我早就说过了,您还是喜欢坐汽车的,这点您自己也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