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6/25页)

(17),那我们就真的能看到一点光明的前景了。还没等我继承康普生家的产业就全都被败光了,我寻思这其中的原因就正如母亲说的,就是全都被他拿去买酒喝光了。至少我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他为了送我上哈佛大学而变卖过什么产业。

于是就这样,舅舅一直轻拍着她的手,嘴里说着:“可怜的小姐姐。”他用一只黑色的手套拍着她,而买那副手套的账单四天后寄到了我们手上,那天是二十六号,因为一个月的这一天,父亲上那儿去带了她回来,关于她在哪里,过得怎样,父亲守口如瓶,一句也没告诉我们,那时候母亲一边大哭一边说:“那你连见都没见到他吗?你甚至都不想方设法让他出赡养费吗?”父亲说:“没有,她压根儿也不会碰他的钱,一个子儿都不要。”“法律就能制服他。他什么也证明不了,除非——杰生·康普生啊,”她说,“你竟然已经愚蠢到这个地步了,居然去告诉——”

“别嚷嚷了,卡洛琳,”父亲说,然后他指使我帮着迪尔希从阁楼上把那个旧摇篮搬了下来,此刻我开口了:

“哟,他们倒还真安排我在家工作呀。”因为一直以来我们都期望凯蒂和她丈夫能重归于好,他能够好好养活凯蒂。因为母亲常常都说凯蒂至少还是很恋着娘家的,她自己和小昆汀都寻好了出路,肯定不会挤对我,不让我有机会之类的。

“那到底要把小昆汀放在哪里呢?”迪尔希说,“除了我还有谁会来带大她?你们这一家子人不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吗?”

“那你的工作做得可真是不错啊。”我说,“不管怎样,你又给她找了烦心事,让她能好好操心了。”于是我们把摇篮搬下了阁楼,迪尔希在她的旧房间里把这个摇篮给装好了。此时母亲又开始哭了起来。

“小声点呀,卡洛琳小姐,”迪尔希说,“您要把她给吵醒了呀。”

“就睡在那里吗?”母亲说,“天天受着脏空气的污染和毒害吗?她已经遭了那么大罪了,还不够她受的吗。”

“别唠叨了,”父亲说,“别老说傻话了。”

“她睡在这里有什么不妥吗?”迪尔希说,“当年她妈妈还很小,不能单独睡觉的时候,每天不都是我带着她在这个房间里睡的嘛。”

“你是有所不知呀,”母亲说,“我的亲生闺女竟然让她的男人给抛弃了。可怜的无辜的小宝贝呀。”她嘴里唠叨着,一边看着小昆汀。“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给别人制造了多大的苦痛呀。”

“卡洛琳,够了,别说了。”父亲说。

“为啥子你总是护着杰生呢?”迪尔希说。

“我想尽力保护他呀,”母亲说,“我一直都很尽力想要保护他不受伤害。至少我要尽全身心的力量来保护这个小宝宝。”

“我真是很想知道啊,让她睡在这间房里怎么就会伤害了她呢?”迪尔希说。

“我也无能为力啊,”母亲说,“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麻烦的惹人厌烦的老太婆。但是我知道无视上帝律法的人们都不能免受惩罚。”

“一派胡言,”父亲说,“迪尔希,那你就把摇篮装在卡洛琳小姐的屋子里吧。”

“你可能觉得我是在胡编乱造,”母亲说,“但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了。甚至连她妈妈的名字也不能让她知道。迪尔希,我禁止你在她能听到的范围内提她妈妈的名字。如果她能够在不知道自己有母亲的情况下平安长大,那我就要拜谢上帝了。”

“别这么愚蠢好吗。”父亲说。

“你以前是怎么带大和教育孩子们的,我可从来也没干涉过呀,”母亲说,“但是这一次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这个问题我们现在,就今晚,必须要说得一清二楚。要么就是不允许在她面前提起她母亲的名字,要么就是把她送走,再不然的话,就是我走。你自己选择吧。”

“行了,”父亲说,“你太心烦意乱了。迪尔希,就把摇篮架在这里吧。”

“你也快病倒了,”迪尔希说,“你看起来都像个鬼魂似的了。你赶紧上床去吧,我给你烫一杯香甜热酒,让你能好好睡着。我敢打赌你离开家门之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确实没有,”母亲说,“你不知道医生是怎么嘱咐的吗?你为什么还要支持他喝酒呀?现在喝酒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你看看我,我也饱受病痛之苦,但我不会那么不中用,明知不能喝酒还打算用威士忌淹死自己。”

“真是一派胡言啊,”父亲说,“医生知道个什么呀?他们就专门让病人们干那些他们不乐意干的事情呗,然后就靠这个方法来骗钱讨生活。每个人都懂这种招数,连退化的猿猴(18)都知道这么做。接下来你就该请一位牧师来握住我的手了。”说到这里,母亲哭了起来,父亲走出去了。他走下楼梯,然后我听见餐柜开了又关了。我醒了过来,听到他下楼去了。母亲可能是去睡觉了或是忙别的去了,因为房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他也安安静静地竭力不发出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除了他睡衣下摆和裸着的大腿在餐柜边的那一点动静。

迪尔希装好了摇篮,帮小宝宝脱掉衣服,放进了摇篮里。自从父亲把她抱回家里来之后,她还没醒过一次呢。

“她个头还挺大的呢,眼看着摇篮就要容不下她了。”迪尔希说,“我有主意了。以后我就在楼道里打个地铺睡觉,那你晚上就不用起来照顾她了。”

“我也睡不着啊,”母亲说,“你回自己屋睡觉吧。我不会在乎的。我很乐意把自己的余生都贡献给她,只要我能拦着——”

“行了,快别说了,”迪尔希说,“我们会好好照料她的。你也该上床睡觉了呀,”她冲着我说:“明天你不是还得上课嘛。”

于是我正要走出去呢,母亲就喊住了我,她抱着我哭了一会儿。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她说,“每个夜里我都为了你而感谢上帝。”(19)当我们站在那里瞪着大家准备好了启程时,她说感谢上帝,如果他也不得不被带走的话,上帝留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昆汀。感谢上帝你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康普生家族的人,因为我现在仅有的一切就是你和莫里舅舅这两个人了,于是我说,唔,有没有莫里舅舅没什么区别啊,一点也不影响我啊。哟,他还是不停地用黑手套轻拍她的手,边说着话,边从她身边走开。轮到他挥铁锹铲土到墓穴里时,他脱下了黑手套。他走进第一批铲土的人们身边,那里有人打伞躲雨,时不时地跺一跺脚,想蹬掉鞋上的泥巴,泥巴把铁锹糊得结结实实的,所以他们只好敲掉泥巴,泥巴掉在棺材上,荡起一阵空旷的声音,当我后退了一段距离站在一辆出租马车旁边的时候,我看见他躲在一块墓碑后面,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我还以为他要喝个不停了呢,因为我也穿着一套新西服,凑巧的是,马车轮子上还没粘上多少泥巴,只有母亲注意到了这一个细节,她说我不知道你今后什么时候还能再做一套新西服,此刻莫里舅舅说:“行了,行了。你根本不需要操心啊。你不是还有我可以依靠吗?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靠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