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7/25页)

对啊,我们还有他可以依靠,任何时候他都是我们的靠山。(20)第四封信是他写来的。其实根本没必要拆开这封信。这种信我自己都能提笔就写,甚至可以从头到尾背一遍给母亲听,保险起见再加十块钱就行了。但是对于另外一封信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又在耍什么小把戏了。经历了第一次事件之后她变得相当聪明了。她迅速发现了我和我父亲的脾气性格完全不同。当人们就要把墓穴填满时,母亲失声痛哭了起来,于是莫里舅舅陪着她一起坐上了马车,起身离开了。(21)他说你可以找人一起坐车啊;他们会很乐意顺风载你一程的。我要先送你母亲回家去,我本来打算说,对啊,你怎么不多带两瓶酒出来呢,只带了一瓶哪够你喝的呀,但我一想到我们此刻站在什么地方,我就憋住没说,让他们先离开了。他们根本也不在乎我身上都已经湿透成什么样子了,如果我不小心染上了肺炎,母亲又要大动干戈,哭天抢地了。

行了,我还是琢磨这件事吧,瞧着大家往墓穴里铲泥巴,还把泥巴拍严实,就好像是在和着砂浆还是什么,又或是在修一个篱笆什么的,而我开始觉得这事情还挺有趣的,于是我就决定在附近溜达一会儿。我寻思要是我笔直地往镇子那方向走,他们肯定会赶上我的,而且一定会让我上他们的一辆车子,于是我就朝着后面走去,往黑人的墓区走去。我走到几棵雪松树下,这里的雨点没那么密集,偶尔滴下几点,在这个位置我能看见他们什么时候能完工离开。片刻之后,他们全都走光了,我等足了一分钟才走了出来。

我非得顺着小路走不可,要避开湿漉漉的草地,于是我一直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了,才看见她,她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站在那里,眼睛盯着一束花,她还没转过身来看到我,还没等她揭开面纱,我一瞬间就认出来了她是谁。

“嗨,杰生。”她说,伸出手来了。我们握了握手。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说,“我记得你答应过母亲不再回这个地方了啊。我还以为你是个很理性很有头脑的人呢。”

“是吗?”她说。她又盯着那些花儿看了。这些花儿肯定不止五十块钱。有人把这束花放在了昆汀的坟头上。“你是那么寻思的吗?”她说。

“但是我也不觉得很意外,”我说,“我不会对你抱有太过分的希望。你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你从来也不管别人的处境是怎样。”

“噢,”她说,“那个工作(22)——”她望着墓穴。“杰生,那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当然你现在应该觉得很抱歉。”我说,“你现在口气也很温顺了啊。但其实你何必赶回来呢。根本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啊。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你就去问问莫里舅舅吧。”

“我什么也不要,”她说。她双眼一直盯着坟墓。“为什么他们之前不通知我?”她说。“我还是碰巧在报纸上才看到的。在最后一页,碰巧才看到的。”

我一言不发。我们站在那里,眼睁睁地望着坟墓,于是我就想起来了我们小时候的一桩又一桩的小事,我又觉得有点滑稽,感觉有点疯疯癫癫了,又想着莫里舅舅一直都在我们家里转悠着,掌握了家里的说话权,就好像刚才他让我一个人淋着雨回家那样。

“你想得可真周全,父亲一入土为安你就溜回家来了。可惜你捞不到任何好处了。千万不要以为你能利用这个局面偷偷溜回家里来。如果你驾驭不了自己的马匹,那你只好下来走路了。”我说,“在那栋房子里我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不能再提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根本就不再提起你的名字了。如果你在那里和他和昆汀在一起的话,你最好赶快离开吧,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我明白,”她说,“杰生,”她着双眼依然盯着坟墓。“要是你能想方设法让我看她一分钟,我就给你五十块钱。”

“你根本就拿不出五十块钱吧。”我说。

“你肯不肯干?”她说,双眼一直没看我。

“你先让我看到钱,”我说,“我不信你能掏得出五十块钱。”

我看见了她的双手在斗篷里摸来摸去,片刻之后她伸出一只手。该死的手里竟然真的抓着钱。我能看见两张还是三张黄色的钞票。

“他现在还给你钱?”我说,“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我可以给你一百块,”她说,“肯不肯?”

“只能看一分钟,”我说,“并且只能按我说的去做。就算你给我一千块,我也不乐意让她发现。”

“好,”她说,“就照你说的去办。只要能让我看她一分钟就行。我不会祈求你或是别的什么,我只要看完了就马上离开。”

“把钱给我吧。”我说。

“事成之后我再把钱给你。”她说。

“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我说。

“信不过,”她说,“我很了解你。我是和你一起长大的。”

“你居然还有脸来谈什么是否信任别人。”我说,“行了。”我说。“我可不想再待这儿挨淋了。再见吧。”我假装要走人的样子。

“杰生。”她说。我停了下来。

“干吗?”我说,“赶紧说啦。我全身都湿透了。”

“好吧,”她说,“你拿去吧。”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走了回去拿住了钱。她还紧捏着钱不肯放手。“你真的会帮我办的吧?”她说,透过黑纱盯着我看,“你发誓?”

“赶紧松手吧,”我说,“你是不是想让别人经过看到我们呀?”

她松开了手。我把钱塞进自己口袋里。“杰生,你真的会帮我办到吧?”她说,“但凡还有一点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来求你。”

“你这话一点没错,除了找我你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说,“我当然会给你办到的。我说了我会办到的,对吧?现在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好,”她说,“我会的。”于是我就告诉她先去什么地方等我,接着我径直往马车行走去。我走得飞快,在他们正要把马匹从车上卸下来的时候赶到了那里。我问有没有结算车钱,老板说还没呢,于是我就说康普生太太把一样东西忘在墓地了,还得再用一下马车,他们让我坐上了车。车夫是明克。我买了一根雪茄请他抽。我们一直赶着马车兜着圈子,直到天色慢慢变暗,在后街上人们已经看不清他了。这个时候明克说,他得把马车赶回车行去了,于是我说,我一会儿再请他抽一根雪茄,接着我们把车子驶进了小巷子里,我穿过院子走进了房子里。我站在门厅听见了母亲和莫里舅舅在楼上说话,接着我从后门走进了厨房。小昆汀和班正在厨房里面,迪尔希也在那里。我说母亲想看一看昆汀,于是我抱起她走进了屋子里。我找到了莫里舅舅的雨衣,把她裹在里面,我抱着她走出去,回到小巷子里坐上了马车。我喊明克把马车赶到火车站。他不敢经过马车行门口,我们只好从后街绕着过去,接着我看到了她站在街角的路灯下,我就让明克把马车紧挨着人行道走,等我一声令下说“走啊”的时候,他就给牲口抽上一鞭子。这个时候我把婴儿身上的雨衣拿开,举着她放在马车窗户边,凯蒂一看见了她简直要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