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第9/25页)
“行了。要多少钱?”
“嗯,如果从马车窗户上看一眼是一百块钱的话。”我说。从那往后,她的表现相当良好,仅有一次她要求看一下银行账户的结账单。
“我知道每一张支票都有母亲的担保,”她说,“但是我想看一下银行的结账单。我想亲眼看一下那些支票都去了什么地方。”
“那可是母亲的私人账目,”我说,“如果你自认为有任何权力来窥探她的私人事务,那么我会告诉她,说你觉得那些支票都被人侵吞了,你想查账,因为你压根儿就不信任她。”
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挪动身体,可是我能听到她心底在说啊你这该死的啊你这天杀的啊你这该下地狱的。
“大声说出来吧,”我说,“你和我之间互相看不顺眼,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概是你还想把这笔钱要回去吧。”
“昆汀,你给我听着,”她说,“别再跟我扯谎了。我关心的是她。我不再要求看她了。要是钱还不够,我每个月可以多寄给你一些。你只需要答应我她能够——她可以——这都是你可以办到的。给她买一些小玩意儿。对她仁慈一些。我办不到这些小事,他们不让我办呀……但是你可以办到。你的血管里流淌着冷冰冰的血液。听着,如果你能让妈妈把她还给我,我就给你一千块钱。”
“你根本就拿不出一千块钱吧,”我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在扯谎话了。”
“我有。我会有的。我能弄到。”
“我知道你会用什么方法去弄钱,”我说,“你就是用弄出小昆汀的方法来弄钱的。等她长大成人变成了大姑娘——”这个时候我以为她真的要动手揍我了,紧接着我又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吗了。有那么一晃神的工夫,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发条拧得太紧,眼看着就要炸得粉身碎骨的玩具。
“啊,我真是疯了,”她说。“我太愚蠢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带走她。你们好好抚养她吧。杰生,你说我还在妄想些什么呢?”她说,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她手上的体温烫得像在发高烧。“你要发誓会好好照顾她,要——她是你的亲人呀;你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呀。杰生,你发誓。你继承了父亲的名字: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难道我还需要祈求两遍吗?大概连一遍都不用吧!”
“话确实是这样,”我说,“我确实继承了他的一些性格。你想要我怎么办啊,去买一条围裙和一个婴儿手推车吗?你这些苦衷也不是我造成的啊,可我却要冒着比你更大的风险,因为你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损失了。所以的话,如果你期望——”
“确实。”她说。接着她突然爆发一阵大笑,与此同时又想把这阵大笑收回去。“没错。我根本就没什么可再失去了。”她说,用手捂着嘴,发出那种憋着想笑的哼哧声音。“什——什——什么也没有了。
“行了,”我说,“别这样了。”
“我也不想——想这样啊,”她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噢,上帝,噢,上帝啊。”
“我要走人了,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说,“我不能让别人瞧见我在这里。现在你即刻离开镇子,你听见了没?”
“等一下。”她说,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已经止住了。我不会再大笑不止了。杰生,那你是不是已经答应我了?”接着我感觉到她的双眼几乎都要贴到我脸上了。“你答应我了吗?母亲——那笔钱——要是有时候昆汀需要什么——如果我把给她花的钱用支票汇给你,就算是固定的生活费之外的补贴,你会把这些钱用在她身上对吧?你不会告诉别人吧?你会让她像别家父母双亲的女孩子那样可以用到日常必需品吧?”
“那肯定了,”我说,“只要你守规矩,按我说的去做。”
接着艾尔到了店铺前头,他戴上了帽子,(25)并且说道:“我打算走路去罗杰斯店里随便凑合吃点快餐。我寻思着咱们是没有空回家吃饭了。”
“我们怎么就没空回家吃饭了呢,这是什么状况?”我说。
“镇子上有戏班子来演出了,全都闹腾起来了,”他说,“今天他们有一个下午场的表演,大家伙儿全都想早早地做完生意,好赶去看演出呀。所以咱俩就在罗杰斯店里凑合吃顿快餐吧。”
“随便你,”我说,“那是你自己的肚子。你乐意为你自己的业务受点委屈,我对此没啥想法。”
“我寻思着你这个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为了做什么买卖而受委屈吧。”他说。
“那可不一定了,如果是为了杰生·康普生的买卖,那我就很乐意。”我说。
所以当我走回到店铺后面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唯一让我吃惊的是里面附着一张邮局的汇单,而不是她之前所说的支票。是的,先生,女人真的没有一个是可信任的。别忘了我冒了多少风险,冒着被母亲发现她每年回来一两次的风险,而且为了这个我还得跟母亲扯那么多谎话。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激之情。看来我真是没猜错她的心思,她大概会知会邮局:除了昆汀之外,任何其他人都无权兑现这张汇款单。一下子就拿五十块钱给这么屁大点的丫头。为什么在我满二十一岁之前压根儿连见都没见过五十块钱长啥样子呢,别户人家的小男孩们下午都闲着没事,礼拜六还能玩上一整天,而我却得待在店子里打零工。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她这样背着我们把钱汇给她女儿,又怎么能指望别人能管得住她呢。我早说透了,她和你都出身在一样的家庭,在同样的抚养方式下长大。我琢磨着,小昆汀平时需要些什么,母亲应该比你更清楚一些吧,你甚至连自己的家庭都没有呢。“如果你想给她钱,”我说,“你寄给母亲就行了,别直接汇给她。几个月前我为你冒了一次险,就当你还我这个人情,你得按照我说的去办,否则这事儿就拉倒。”
然而正当我要起身去办那件事时,如果艾尔以为我也会冲去街上狼吞虎咽地啃几口两毛五一客的让人消化不良的快餐,那他可就真是个大蠢蛋。也许我不是一个坐在桃花心木办公桌前面把双脚放在桌子上的大老板,可我收了工钱也只限于在这个地方干活,如果连我下班之后想过一过文明生活这都要插一手的话,那我就要另谋高就去了。我能够脚踏实地,自力更生;我不需要扶着任何人的桃花心木办公桌才能立足社会。所以正当我刚刚要开始着手办那件事的时候,我又必须丢下手头的事情,一路小跑着赶过去给某个乡巴佬取一毛钱的钉子,或是类似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接着我就会看到艾尔往嘴里塞了个三明治,在往回走着,而偏偏这个时候我发现空白支票都用完了。我想起来了,本来我想去多领一些,但现在已经太迟了,然而这时候我一抬头,正好看见小昆汀来了。她从后面进来了。我听见她正在问乔伯我在不在店铺里头。我刚刚来得及把东西插进抽屉里,关上抽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