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第13/16页)
“怎么个情况?”老头说,“你说谁骗你了?”杰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老头喊了起来:“小伙子,当心点儿!”
“别骗我了,”杰生说,“他们人在哪里?”
“你这狗杂种,搞什么啊!”老头说。他细瘦的胳膊被杰生勒住。他想使劲挣脱,转身在后面堆满东西的桌子上胡乱摸着。
“赶快说,”杰生说,“他们在哪里?”
“等我摸到杀猪刀,”老头扯着嗓子说,“我就告诉你。”
“行了,”杰生说,想抓住对方,“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你这狗娘养的!”老头扯着嗓子尖叫,手还在桌上到处摸着。杰生想摁住他,遏制他那微不足道的怒火,不让他发作出来。老头的身体非常苍老和虚弱,可却如此拼命地豁了出去,杰生终于揭开了这一场大灾祸的面纱,看清楚了这一切。
“别发怒了!”他说,“行了,行了,我马上就走。你别发火,我马上就走。”
“竟然说我骗人,”老头号哭,“放开我,就放开我一下,我就能让你明白我的厉害。”
杰生抱着老头,同时火速地观察四周。车厢外面一派祥和之气,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他想到人们马上就要回家团聚享用礼拜天中午的大餐了,可真是一顿体面的节日盛宴,但他竟然在这个地方竭力地抱着这个拼命挣扎、冲动火爆的老头,他也没办法逃跑,因为他不敢松开手。
“你安静一下,让我下车,如何?”他说,“行不行?”但这老头依然拼命乱蹬,杰生只好腾出手给了他脑袋一拳。这一拳不重,手法笨拙且匆忙,但老头一下子就瘫软在地,砸倒了一大堆锅碗瓢盆,发出各种声响。杰生喘着粗气,仔细听老头的呼吸和脉搏。然后他急忙转过身跑到车门口,然后放慢脚步爬下了楼梯,又站着歇息了几秒钟。他的呼吸变得像气喘似的那种呼哧呼哧的声音,停下了脚步想顺一口气,双眼一直打量四周。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一扭头就看见那老头踉踉跄跄、怒发冲冠地举着一把生锈的斧头从车厢口直接跳了下来。
他慌忙之中抓住那把斧头,没感觉到被打中,脚步却往后跌去,他想自己竟然就这么死了,事情原来就以如此荒谬的方式结束了。这时不知何物沉重地敲中了他后脑勺,他心里想着,老头怎么能打到我这个地方呢?或许刚才就已经打到了我吧,只是我现在才感觉到,他只想快点儿了结这件事,可是紧接着他内心又冒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他拼命挣扎,耳边是老头沙哑破锣般的嗓音在怒骂着。
此时有什么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了,他奋力反抗着,但被对方摁住,他就老实了。
“我是不是流了很多血?”他说,“就我的后脑勺啊。流血了吗?”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全身却被人匆匆忙忙地推着走,慢慢听不到老头那怒火冲天的尖嗓子了。“赶紧看一下我的后脑勺,”他说,“等一下,我——”
“还等个鬼呀,”推着他往前走的那个人说,“那只暴躁的小黄蜂会活活蛰死你。你赶快走吧。你没受伤呢。”
“他给了我一家伙的,”杰生说,“我在流血吗?”
“你赶快走吧。”那人说。他带着杰生绕过车站的拐角处,走到空无一人的月台上,上面停着一辆捷运货车,月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面长满了呆板无趣的青草,周围是一圈呆板无趣的小花,正中间立着一块里面装了灯泡的广告牌。上面写着:“用你的眼睛仔细欣赏莫特森。”在本该画上眼珠子之处装了一个灯泡。那个人松开了他。
“现在听着,”他说,“你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再回来。你想干什么?是想要自杀吗?”
“刚才我是想找两个人,”杰生说,“我只是想跟他打听一下他们在哪里而已。”
“我在找一个女孩子,”杰生说,“还有一个男人。昨天在杰弗逊,他系着一根红色领带。他是马戏团的人。他们两个把我的钱全都抢走了。”
“噢,”那个人说,“原来就是你啊,是吧。好了,他们其实不在这里。”
“我早就估算到了他们不可能在这里。”杰生说。他靠着墙,摸了后脑勺一把,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我还以为我血流不止呢,”他说,“我真以为他用斧头劈中了我。”
“你的后脑勺撞在铁轨上了,”那人说,“你赶快离开这里吧。他们不在这里。”
“好吧。他也说了他们不在此地。我还以为他在骗我呢。”
“你觉得我也在扯谎骗你吗?”那人说。
“不是啊,”杰生说,“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不在这里。”
“我已经让他们滚蛋了,两个人都给我滚得远远的了,”那人说,“我可不能容忍在我的戏班子里闹出这样的丑闻。我的戏班子可是体体面面的,演员走出去也是受人尊敬的。”
“是的,”杰生说,“你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真不知道。我也真不想知道。在我的戏班子里,谁也不许耍这种花招。话说你是她的——哥哥?”
“不是的,”杰生说,“但这不重要。”他走到汽车旁钻进车里。我现在要干点什么呢?他想一会儿。于是他想起来了。他发动车子沿着街道缓慢开着,终于找到了一个药房。药房大门紧锁。他按着门把手,耷拉着脑袋歇了一会儿。他只能转身离开,他逮着一个街上的行人问附近哪里有正在营业的药房,行人回答说哪里都没有。他又问北上的火车什么时候发车呢,行人回答是两点三十分。他离开人行道,钻进汽车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旁边路过两个黑人小伙。他喊住了他们。
“你们俩中间有人会开车吗?”
“会啊,先生。”
“那么现在开车送我去杰弗逊要多少钱?”
他们两个对望了一眼,叽里咕噜地商量了一会儿。
“我出一块钱怎么样?”杰生说。
他们又叽里咕噜讨论了一会儿。“一块钱不够,”其中一个小伙说。
“那你要多少呢?”
“你能去吗?”一个小伙说。
“我走不开啊,”另外一个说,“你送他过去不可以吗?反正你也闲着没事。”
“不是啊,我有事情的。”
“你能有什么事情啊?”
他们俩又开始叽里咕噜了,还嘻嘻哈哈的。
“我出两块钱,”杰生说,“随便谁来开车都行。”
“我也走不开呢。”第一个小伙子说。
“那好吧,”杰生说,“你们走吧。”
他在车里坐了一段时间。他听到了大钟敲了一下,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然后身穿礼拜天和复活节服装的人们三三两两经过附近。其中好几个人路过车子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他几眼,看了看这样一个默默无语地坐在汽车方向盘前面的人,他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人生就好比一只破袜子,而正在慢慢地一点点地变得更加破烂不堪。片刻之后有个身穿工作服的黑人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