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第15/16页)

“还要那么久啊,上帝哟,”她说,“怎么要这么久。”

“外婆,我也能赶得动那辆马车啊。”拉斯特说。

“你会把大家都摔死的,”迪尔希说,“你赶马车就是想搞恶作剧。我知道你的脑子转得很快。但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别哭了,乖啊,”她说,“安静点呀。别哭了啊。”

“不会的,我不会出事的,”拉斯特说,“我和T.P.一起赶过马车了。”迪尔希搂着班前后摇晃着。“卡洛琳小姐说了,要是你搞不定他,那她就要从床上爬起走下楼来亲自安抚他了。”

“宝贝,快别哭了呀。”迪尔希说,摸了摸班的脑袋。“你可不可以答应外婆,你会很小心翼翼地赶马车啊?”

“当然可以啦,没问题呀,”拉斯特说。“我赶马车的技术和T.P.一样棒呢。”

迪尔希轻抚着班的脑袋,前后摇着晃着。“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呀,”她说,“上帝知道的。那你去套好马车做准备吧。”她站起身来。拉斯特像狂风骤雨一般卷出门去了。班在号啕大哭,手里还抓着那只拖鞋。“安静一点呀,别哭啦。拉斯特很快就带你出门,赶着马车去墓地啦。看来也没必要去拿你的帽子了。”她说。她走到了屋子角落,那里有一个挂着花布帘子的小隔间,进去拿了一顶她的旧毡帽出来。“也不怕告诉你了,咱们家族曾经有过比现在还落魄的时候呢,”她说,“无论如何你都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孩子。我也很快要成为上帝的孩子了,赞美耶稣。来,戴上吧。”她把旧毡帽扣在他脑袋上,接着给他扣好外套。他还在抽抽搭搭地直哼哼。她抽出了他手里的拖鞋放在旁边,然后拉着他走出门去。此刻拉斯特正赶着一匹老白马,后面拖着一辆破破烂烂、东倒西歪的马车过来了。

“拉斯特,你会小心再小心的,对不对?”她说。

“是的,外婆。”拉斯特说。她扶着班坐进了后排的座位上。他才消停了一会儿,现在又开始抽抽搭搭了。

“他这是想要他的花呢,”拉斯特说。“等着啊,我去给他摘一枝来。”

“你先别下来。”迪尔希说。她走到车头拉住马匹口勒上的一根绳子。“行了,赶快去摘,快去快回。”拉斯特飞快地冲着花园跑过去。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举着一枝水仙花。

“这枝的根茎都掉了,”迪尔希说,“怎么你就不能给他摘一枝漂亮点的呢?”

“唯一能找到的就是这枝了,”拉斯特说,“礼拜五为了装饰教堂,把花园里的花都摘干净了。等一下,我有办法了。”迪尔希拉住了马缰,拉斯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嫩枝和两条细绳子,把花的根茎做了一套“夹板”,递给了班。然后他爬上马车头,抓好缰绳。迪尔希还是不放开马缰。

“现在你对行车路线熟悉了吗?”她说,“沿着大街走到广场就拐弯,那条路通到墓地,然后就直接回家。”

“好的,遵命,”拉斯特说,“‘皇后号’,跑起来呀。”

“你肯定会很小心翼翼的,对不对?”

“绝对小心,您放心啦。”于是迪尔希松开了马缰。

“‘皇后号’,驾!”拉斯特说。

“来,”迪尔希说,“把鞭子递给我吧。”

“哎呀,外婆。”拉斯特说。

“赶紧给我!”迪尔希说,朝车轮子走去。拉斯特非常不情愿地把绳子递给了她。

“那我现在可怎么能让‘皇后号’跑起来呀。”

“关于这点你尽管放心好了,”迪尔希说,“这条路线‘皇后号’比你熟悉太多了。你只需要抓紧缰绳,稳稳当当地坐在位置上就行了。你现在认得路了吧?”

“肯定认得啊,外婆。T.P.每个礼拜天都赶一遍呢。”

“那你今天就照他那样重走一遍吧。”

“那当然啦。其实我早就替T.P.赶过至少一百次车啦。”

“那行吧,你就再替他赶一次,”迪尔希说,“行了,走吧。但是如果你这个小黑鬼弄伤了班,那我真是想不出要怎么处罚你。反正用当囚犯做苦力是免不了的,而且不用别人来拉你,我自己就先把你送进去。”

“知道,遵命,”拉斯特说,“开动吧,‘皇后号’。”

他在“皇后号”宽阔的背脊上抖了抖缰绳,马车轻微摇晃之后就往前跑了。

“拉斯特,小心点啊!”迪尔希说。

“快点跑呀,驾!”拉斯特说。他接着甩缰绳。随着一阵轰隆声从地下传来,“皇后号”晃晃悠悠地跑下车道,来到大街上,拉斯特心急地赶着它往前跑着,每一步看起来都颤颤巍巍的似乎马上就要跌倒了。

班现在很安静。他坐在后座正中央,拳头朝上握着那枝装了夹板的花,眼神安静宁谧、神圣不可侵犯。他正前方是拉斯特那颗子弹形状的脑袋,还没完全驶出大宅子的视线范围时,这颗脑袋总是时不时地扭过去朝后方张望。大宅子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拉斯特就停下了马车,跳了下来,从树篱上折断了一根树枝来当鞭子,班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小皇后”垂着脑袋在吃路边的青草,拉斯特跳上马车,一把拉起它的脑袋,赶着它往前跑去。接着拉斯特伸直双手,高高挥舞着鞭子和缰绳,屁股很随意地上下颠簸着,完全合不上“皇后号”稀稀拉拉的蹄声,还有马肚里发出的风琴似的重低音。旁边的汽车和行人们纷纷超过了他们;半路上还遇到了一群黑人小青年。

“哈啰,拉斯特。你这是赶去哪儿啊,拉斯特?是要去公墓吧?”

“嘿,”拉斯特说,“你们不也赶去那里吗。加油跑呀,你这头大笨象。”

他们就快到广场了,那里摆着一座饱经风霜的南方联盟的士兵石像,一双空洞的双眼正凝视正前方。拉斯特仿佛打满了鸡血,凶猛地朝着无动于衷的“皇后号”抽了一鞭子,眼角余光瞟了广场一眼。“杰生先生的车停在这里。”他说,看见了一伙正往这边走来的黑人。“班吉,咱们给那群黑人弟兄们露一手吧,”他说,“你意下如何?”他扭头往车里看着。班手里紧握着那枝花,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睛没有神采,茫然不知所措。拉斯特又给了“皇后号”一鞭子,马车跑到了纪念碑前,他指挥马匹拐往左边跑去。

班原本是好端端地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一直没发出声音。而后他突然大吼了起来(8),吼了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简直都没有喘气的缝隙。他的吼声里充满了惊惶、恐惧、巨大的盲目的无言的痛苦;就这么一种嘶吼让拉斯特直翻白眼,甚至有一瞬间他眼睛全是眼白,看不到一点瞳孔的颜色。“我的上帝呀,”他说,“别吼了,快别吼了!上帝呀!”他转身用枝条抽了“皇后号”一鞭子。用力过猛,于是枝条折断了,被他一甩手丢了,班的叫吼声越来越响彻云霄,简直到了令人无法置信的程度。拉斯特一不做二不休,俯身抓紧缰绳,就在此时,杰生连跑带跳穿过广场,纵身踏到了马车的脚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