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第7/16页)
“我们能去牧草地那边吗?”拉斯特说。
“可以啊。总之想方设法别让他回家。我可真是受够了。”
“好的,遵命,”拉斯特说,“外婆,杰生先生跑去哪儿了啊?”
“这又关你什么事呢?”迪尔希说。她开始动手收拾桌子了。“班吉,别哭了。拉斯特马上就带你出去玩了。”
“奶奶,他到底把昆汀小姐怎么着了啊?”拉斯特问。
“根本就没碰到她啊。你们俩赶快给我出门去。”
“我敢打包票,她肯定不在家里。”拉斯特说。
迪尔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里呢?”
“我和班吉昨晚就看见了她从窗子里爬出去了啊。是不是啊,班吉?”
“你真的看见了吗?”迪尔希说,双眼瞪着他。
“我们每天晚上都看见她爬下来啊,”拉斯特说,“她就顺着那棵梨树溜了下去。”
“你这个小黑鬼,你可别扯谎啊!”迪尔希说。
“我一点也没说假话啊。你问一下班吉就知道了,我说的千真万确。”
“那你以前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这关我屁事啊,”拉斯特说,“我可不乐意搅进白人们的纠纷里去。班吉,走啦,我们出去玩。”
他们走了出去。迪尔希戳在桌边站了片刻,接着也走出厨房,收拾干净了餐厅的早饭,然后自己吃饱了早餐,再把厨房给收拾干净了。然后她解开围裙挂在墙上,走到楼梯口子那里,屏息静听了一会儿。楼上没有动静。她套上外衣,戴上帽子,走过院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
已经不下雨了。从东南方向吹来的一股清爽干净的大风,把天空吹露了一块又一块的蓝天。眼光飘过小镇的树枝顶端,还有屋顶和塔尖,就能瞧见太阳光线斜斜地依偎在小山坡上,像一小块正在慢慢消失掉的灰白色的布料。风声里裹着一下钟声吹了过来,仿佛是带给了别的钟什么暗号,它们也跟风起来,此起彼伏地敲响了。
小屋子的门打开了,迪尔希站在门口,她又换上了紫色长裙和褐红色披肩,手上是一双长到胳膊肘的脏脏旧旧的白手套,她这次可算没戴头巾了。她走到院子里喊拉斯特。片刻之后,她走到大房子前面,绕过屋角走到地窖门口,她贴着墙皮走着,伸长了脖子往门里瞧。班坐在台阶上。拉斯特蹲在他面前,地面冒出潮湿的水气。他左手握着一把锯子,用手压弯了锯片,右手举着一把旧木锤敲着锯片,这把锤子是迪尔希做饼干用的,起码已经用了三十多年了。他每敲一下,锯片就发出一声半死不活的颤音,然后戛然而止,毫无回味。锯片在拉斯特的手掌和地面之间弯曲成了一道简洁的微弱的弧度。这把锯片静悄悄而又高深莫测地挺着个大肚子。
“那个人就是这么操作的,”拉斯特说,“我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敲打而已。”
“原来你躲在这里干这种好事,真有你的!”迪尔希说,“赶快把木锤子还给我,”
“又没弄坏你的锤子。”拉斯特说。
“赶紧还给我,”迪尔希说,“然后把锯子放回原处去。”
他放下锯子,把小木锤递给了她。就在这个时候班又开始哀号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拖着长长的尾音。什么也不是,仅仅是发出的一种声音而已。这悲伤绝望的鸣叫声也许从古至今都存在宇宙之中,这大概是行星在交会之时,发出的万籁俱静之声。
“你听听,”拉斯特说,“从你喊我们出来之后他就一直这德行。我真是不懂他今天早上是不是着魔了还是怎么着了。”
“把他带上来。”迪尔希说。
“班吉,来吧。”拉斯特说。他往回走了几步抓住了班的手臂。他顺从地走上台阶,嘴里依然在哀号,夹带着那种船上汽笛时常发出的缓慢嘶哑的声音,这声音在哀号之前就已经存在,而在哀号结束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
“你回去把他的帽子拿过来,”迪尔希说,“动静小一点儿,别让卡洛琳小姐听见了。赶快去吧。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
“可是你要不想办法让他闭嘴,迟早会吵醒卡洛琳小姐的,”拉斯特说。
“只要我们一走出宅子的大门,他就不会闹了,”迪尔希说,“他能闻出来。就是这样。”
“能闻出什么来啊,外婆?”拉斯特说。
“你赶快去拿帽子。”迪尔希说。拉斯特走开了。余下的两个人戳在地窖口子上,班站在她下面一级台阶上。天空已经被四分五裂成了一朵朵飞速飘走的灰色云彩,云团的影子在脏兮兮的花园子、破烂不堪的篱笆和院子上空轻快地划过。迪尔希的手不紧不慢地、匀速地抚摸着班的脑袋,一下接着一下,抹平了他前额的刘海儿。他的号啕渐渐变得平和了,不慌张了。“别哭啦,”迪尔希说,“我们不哭了好不好。我们这就去啦。好了,我们不哭了。”他平和而又稳定地哼哼着。
拉斯特回来了,他脑袋上顶着个有一圈饰带的笔挺的新草帽,手里还抓着一个布帽子。那顶草帽模样突兀,左弯右直的像个惹眼的聚光灯,走到大街上肯定能让行人们都望着拉斯特。这个草帽还有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乍一看还以为是在紧贴着拉斯特身后的某个人头上戴着呢。迪尔希望着那个草帽。
“你为什么不戴自己的旧帽子?”她说。
“找不着了。”拉斯特说。
“当然你会找不着了。你绝对是昨晚就计划好了要让自己今天找不到它。你存心是要糟蹋这顶新帽子。”
“哎呀,外婆啊,”拉斯特说,“不会再下雨的。”
“你怎么知道呢?我看你还是戴旧帽子吧,把这顶新的放回去。”
“哎呀,外婆哟。”
“那要不然你去拿把伞来。”
“哎呀,外婆哟。”
“随便你了,”迪尔希说,“要么戴旧帽子,要么就打伞。随便你挑一样。”
拉斯特只好朝小屋走去。班小声地哼哼着。
“我们走吧,”迪尔希说,“他们会赶上来的。我们还赶着听唱诗呢。”他们绕过屋子朝大门口走去。他们走在车道上,“别哭了。”迪尔希时不时说一句。他们走到了大门口。迪尔希打开了大门。拉斯特手里拿着伞追上来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他们来了。”迪尔希说。一群人走出了大门。“行了,可别再哭了。”她说。班就住嘴了。拉斯特和他妈妈追了上来。方罗妮穿着一件浅蓝的绸缎衣服,帽子上有朵小花。她个子瘦小,脸蛋儿扁平,神情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