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15/57页)
这个人一再地挥舞着双拐,对着布拉格的大街高叫:“打倒塞尔维亚人!”
他身后聚集起了一大帮人。他要去参战了,他刚出房门就跟来了一群人,以后又不断扩大,而成了一大帮。
帅克看见站在某些十字路口的警察见到他就向他行礼。
来到温策斯拉思广场时,围绕着帅克轮椅的人群增加了好几百;来到克拉科伏思卡街时他们又揍了一个戴日耳曼帽的学生。那学生对帅克叫道:
“Heil!Nieder mit den Serben”!〔35〕
来到佛迪其可瓦街拐角时,骑警赶上来驱散了人群。
帅克让地区警探看了他手上那白纸黑字的东西,上面说他那天必须到征兵委员会报到。警探有些失望。为了把混乱降低到最小程度,他命令两个骑警陪同帅克一直来到斯特勒茨基-奥斯特罗夫。
《布拉格公报》对此次事件的报道如下:
瘸腿者的爱国主义
昨日午后布拉格主街的行人见到一个雄辩的例证:我们民族的儿子在伟大和庄严的时刻能对老年的皇帝和他的宝座提供何等忠诚与献身的典范。我们俨然回到了古希腊罗马时代。那时缪歇斯·斯凯扶腊〔36〕不顾自己的胳臂已被烧焦,仍然叫人领着上了战场。昨天,一位由年老的母亲在轮椅上推着的、手拄双拐的残疾人高贵地表现了最神圣的情操与选择。这位捷克人的儿子不顾自己的病痛,自发地把自己推向了战争,准备为他的皇帝献出生命和一切。既然他的呐喊“打到贝尔格莱德去!”在布拉格街头唤起了生动的响应,那就证明布拉格人民提供了什么样的热爱祖国热爱皇室的典范。
《布拉格日报》的写法调子相同,结尾时说那残疾的志愿者受到一群日尔曼人的护送,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保护着他,使他不至受到协约国的捷克特工的私刑之苦。
《波希米亚报》发表了同样的报道,提出该爱国残疾人应当得到恰当的回报。该报宣布它在各地的办事处已经准备好接受日尔曼同胞对该无名英雄的捐赠。
如果在这三份报纸的眼里捷克的土地还不够产生更为高贵的公民的话,那却不是征兵委员会人士的看法,也肯定不是主任军医宝茨的看法。宝茨是个十分残酷的人,能从一切事物看出在兵役、前线、子弹和开花弹之前畏缩逃避的犯罪企图。
这位日尔曼人以他的一句老话远近闻名,“捷克人全都是逃避兵役犯”。
他在十个礼拜的活动中从一万一千人里查出了一万零九百九十九个逃避兵役犯。而且,如果在他叫“向后转”时,那不幸的人没有因中风而被抬走的话,他肯定能揪住那第一万一千个的喉咙。
“把那个逃避兵役犯带走!”宝茨在确认那人已死掉之后说。
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站到他面前的是帅克。他跟别人一样完全光着身子,用支撑身子的双拐纯洁地挡住了羞处。
“你那无花果树叶〔37〕倒真精彩,”宝茨用德国话说。“进了天堂就不用那东西了。”
“兹证明该人为白痴,完全不宜服兵役,”军士长读着公文。
“你还有什么毛病?”宝茨问。
“启禀长官,我害风湿病。但是我愿为皇帝陛下流尽最后一滴血,”帅克恭顺地说。“我膝盖肿了。”
宝茨朝帅克瞪了一眼,那一眼能瞪得他血液凝固,然后用德语吼叫:“你逃避兵役!”他转身板着脸对军士长冷冰冰地说,“马上送进牢里!”
两个持刺刀的兵带走了帅克,送进了卫戍部队监狱。
帅克拄着双拐走着,却吓了一大跳:他发现风湿痛开始消失。
弥勒太太还带着轮椅在上面的桥上等待帅克,却看见帅克拄着双拐由两个持刺刀的士兵押送着,便哭了起来,丢了轮椅便跑,再也没敢回去。
帅克在两位国家武装保卫人员押送之下,天真无邪地走着。
两人的刺刀在太阳里闪光,来到玛拉斯特兰纳的拉杰茨吉元帅纪念碑时,帅克转身对着跟随来的人群大叫道:
“打到贝尔格莱德去!打到贝尔格莱德去!”
拉杰茨吉元帅从自己的纪念碑上朦胧地俯瞰着好兵帅克。帅克扣眼里插着新兵花,拄着旧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缓缓地消失在远处。同时,一位神色庄重的先生向周围的人说,那被抓走的人是个持不同政见者。
8
逃避兵役者帅克
在伟大的时代里军医们为了把逃兵送回部队中心去,消除他们心里的怠工魔鬼,需要作出非凡的努力。
他们引进了程度不同的刑罚来处分逃避兵役者和逃避兵役嫌疑分子,如肺结核患者,风湿病患者,疝气、肾病、伤寒、糖尿病、肺炎和其他疾病的患者。
逃避兵役者受到的惩罚层次井然,分作以下几级:
第一级:厉行节食,每日早晚各清茶一杯,如此三天,再加阿司匹林发汗。对士兵的抱怨当然置之不理。
第二级:奎宁粉或奎宁液大剂量吞服,或称“消灭奎宁”以保证士兵不产生战争就是喝啤酒、玩九柱戏的错觉。
第三级:温水洗胃,每次用水一公升,每日两次。
第四级:肥皂水加甘油灌肠。
第五级:以冷水浸泡之床单包裹全身。
健壮的人有能在一天之内承受全部五级刑罚的,然后让自己被装进薄棺材,送进军人公墓。也有胆怯的人到达灌肠阶段便宣布健康情况良好,渴望参加下一支队伍齐步出发,奔赴战壕的。
帅克属于这类胆怯的逃避兵役者之列,被关进了卫戍部队监狱疗养院。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邻床的一个人说。那人是第二次洗了胃,从诊断室送来的。
那人冒充的是近视。
“明天我就回团里去,”帅克左边的邻居决定,那人冒充聋子,刚灌了肠。
门边有一个用冷湿被单包裹的肺结核患者正在缓慢地死去。
“那是本周死去的第三个了,”帅克右手的邻床说。“你害的什么病?”
“风湿痛,”帅克回答。一听见这话周围便发出一片怪笑,连冒充结核的快死的结核病患者也笑了。
“别冒充什么风湿痛往这儿爬了,”一个胖子郑重地警告帅克。“在这儿风湿不比冻疮更有分量。我是贫血。我已失去了半个胃,断了五根肋骨,还是没有人相信。我们这儿甚至有一个聋哑人。两个礼拜以来他们每半小时就用冷湿被单裹他一次,而且每天给他灌肠,洗胃。护士们都觉得他过了关,可以回家了。医生却还在给他喝催吐剂。那是可能把他吐成两半边的。他终于失去了勇气。‘我不能再聋哑了。我的说话和听音能力回来了。’病号们全都劝他别毁了自己,可他却坚持说他能听能说,能跟别人一样。第二天早上他把那话告诉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