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30/57页)
神父正遭到残醉百分之百的折磨,情绪绝对低沉。那时谁要是听了他的话准会相信他从不会错过亚历山大·巴切克医生的演说(我们必须宣布对酒精恶魔作殊死的斗争,因为它杀死了我们最优秀的人),而且一直在读他的《伦理火花一百讲》。
确实,他把医生的话略作了修改。“如果你喝的是,”他说,“高雅的饮料,比如椰奶酒、野樱桃酒、干邑白兰地,那就不会有问题!可我昨天喝的是一种可怕的杜松子酒。我竟然能喝下那样的东西,这使我极为吃惊。那东西有一种叫人恶心的味道,哪怕喝格寥忒酒也会好一点。人们发明出许多肮脏的东西,却又像喝水一样灌到肚子里。那样的杜松子酒不好喝,没有颜色,又烧喉咙。如果是杜松子蒸馏的真货,跟我有一回在莫拉维亚喝到的那样,也好一点。但是这酒是用一种木精加芳香油勾兑的。你看,我老打嗝儿。”
“酒是毒药,”神父断言。“应该是原装的,地道的,不能像犹太人在工厂配制的那种。应该跟朗姆酒一样。好的朗姆酒是一种可贵的饮料。
“我们这儿要是有地道的胡桃烧〔63〕的话,”他叹了口气,“我的胃就会好的。我在布路斯卡的史纳泊上尉家就喝过那种胡桃烧。”
他开始掏腰包,翻钱袋。
“我只有三十六个克鲁泽了。把沙发卖掉怎么样?”他思考着。“你看呢?有人买吗?我可以告诉房东说是借给别人了,或是给人偷走了。不过,沙发还是保留的好。我打发你到史纳泊上尉那儿去,求他借给我一百个克朗,前天他打牌赢了。要是在他那儿借不到,你就到维硕威策军营去找马赫勒中尉。要是在马赫勒那儿也没有成功,你就到赫拉灿尼找费舍上尉。你可以告诉他,我非付我的马料费不可了。我把马料费全买酒喝掉了。在他那儿要是再不走运,我们就只能当掉钢琴混日子了,他妈的。我给你笼统写几句吧,别叫人家胡乱搪塞回来。告诉他们我需要钱,我已经是山穷水尽。你喜欢什么理由就编个什么理由,只要别空手回来。否则我就打发你上前线。问问史纳泊上尉他那胡桃烧是哪儿买的,买两瓶回来。”
帅克的任务完成得光辉灿烂。他那忠厚老实的样子为他赢得了充分的信任。他说的话谁也没有怀疑。
他认为对史纳泊上尉、费舍上尉和马赫勒中尉说神父非给马买草料不可是不行的,他提出的贷款理由是神父非交私生子抚养费不可了,于是在三处都弄到了钱。
他诚实地完成了远征任务,一回家就摇晃着他那三百克朗。已经洗过澡,穿上了干净衣服的神父非常惊讶。
“我一家伙全弄回来了,”帅克说,“明天后天都不用再为钱伤脑筋了。很顺利的,可是我不能不对史纳泊上尉下了跪,他真是个猪猡。但是我告诉他,我们到了非付抚养费不可的时候了……”
“抚养费?”神父吓了一大跳,重复了一句。
“对,抚养费,长官,付给女人的补偿,你知道。你不是让我随便编造个理由吗?我想不出别的了。我老家就有个鞋匠给五个姑娘付抚养费呢。弄得他走投无路,只好四处借债。大家都相信他的处境确实可怕。你这边的几位长官都问我:那姑娘长得怎么样,我就说那姑娘非常漂亮,还不到十五岁。因此他们就要她的地址。”
“你简直弄得一团糟,帅克,”神父抱着脑袋说。“哎呀,我头疼死了。”
“我把我住的那条街上一个聋太太的地址给了他们,”帅克解释。“我是想把事情办好的,命令总归是命令嘛,我不会让自己给谁搪塞回来的,我得动脑筋不是。现在人家还在大厅等着抬钢琴呢。我把人带来了,要搬到当铺去,长官。没有了钢琴不是坏事。屋子更宽敞了,钱凑到一起也更多了,我们可以过一两天安生日子了。房老板要是问我们拿钢琴怎么样了,我就说里面的钢丝断了,送工厂修理去了。我跟门房也打过招呼,钢琴搬出屋和搬上车她都不会奇怪。我还给沙发找来了买主,是我的朋友,做二手家具生意的。今天下午就来。而今的皮沙发卖大价钱呢。”
“这些事你全都办了呀,帅克?”神父问,他仍然抱住脑袋,一脸绝望。
“启禀长官,史纳泊上尉买的那种胡桃烧我不是买的两瓶,而是五瓶。这样,我们要喝酒就有备用的了。可以让他们进来搬钢琴了吗?得赶在当铺关门以前运去呢。”
神父绝望地挥了挥手,几分钟后钢琴已在往货车上搬。
帅克从当铺回来,发现神父坐在一瓶打开的胡桃烧面前发脾气,因为他作午餐用的肉片煮得太嫩。
他又已是烂醉如泥。他向帅克宣布,从明天起他要开始新的生活。喝酒是庸俗的功利主义,而人是需要过精神生活的。
他带着哲学意味谈了大约一小时。他打开第三瓶胡桃烧的时候,家具商到了,神父几乎是把沙发白送给了他。他邀请家具商跟他聊聊天,可是家具商道歉说,他还非得去买一张床头柜不可,神父很不高兴。
“可惜我没有床头柜,”神父责备他说。“人是很难事事都考虑周到的。”
家具商走了,神父又跟帅克开始了友好的谈话。他跟他又喝了一瓶。他的话有一部分是他对女人和打牌的个人态度。
他们俩坐了很久,黄昏时两人越谈越投机了。
不过,到了晚上关系又变了。神父恢复到前一天的状态,把帅克跟别的人混淆不清。他对帅克说:“啊,不,现在请别走!你记得行李车上那个红头发的士官生吗?”
他顺着这美妙的牧歌一直发挥下去,直到帅克对他说,“听着吧你,我腻味了。现在你得爬上床打盹去,明白吗?”
“我就爬上床,亲爱的孩子,我就爬上床——我为什么不爬上床呢?”神父结结巴巴地说。“你还记得我们读五班时的情况吗?你的希腊文练习常是我帮你做的。你在兹布拉斯拉夫有一幢别墅,你可以坐船从伏尔塔瓦河回去。你知道伏尔塔瓦是什么意思吗?”
帅克强迫他脱掉了靴子和衣服,神父对几个莫须有的人抗议了一下就服从了。
“你们看看吧,先生们,”他对着衣柜和虚无说,“我的亲人是怎么对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