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12/57页)

“当然他应该枪毙而不是绞死,”准下士表示同意。“我们这么说吧,如果他们派遣我们,对我们说,‘你必须打听到俄国人的机枪队有多少机枪。’我们也只好化了装就出发。他们为什么就该把我像强盗或杀人犯一样绞死呢?”

准下士激动起来,站起身子,叫喊道:“我坚持要枪毙,然后以充分的军队荣誉下葬。”

“但是障碍在于,”帅克说,“人要是聪明,就能使谁也证明不了他有罪。”

“啊,能够的!”中士着重地说。“只要也聪明,而且有一套办法。你自己就会看见的。”

“你会看见的,”他口气平静地说,绽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在我们面前谁也别想溜掉。是吧,准下士?”

准下士点头表示赞成。又说,对某些人来说,游戏已经提前结束,哪怕是完全不动声色的面具也没有用。因为越是平静就越证明他有问题。

“你跟我是一个学派,”中士骄傲地肯定。“不动声色,那只是个肥皂泡,假装平静也是一种犯罪事实。”他突然中断了对自己理论的阐述,转向准下士问:“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去酒店吗,中士?”

一个新的难题随着这一问在中士面前出现了,必须立即解决。

这人如果利用他晚上不在的机会逃跑了怎么办?准下士当然是个可靠的人,而且仔细。但是已经有两个流浪汉在他手里跑掉了。事实上问题出在他不愿意在冬天的大雪里长途跋涉,送他们到皮塞克去。因此,他在拉热策附近的田野里就把他们放掉了,然后装模作样对天放了一枪。

“我们叫老太婆去取晚饭。她也可以给我们买一罐啤酒,”中士解决了这个难题。“就让她去跑一趟吧。”

他们的女用人老佩兹雷卡的确跑了一趟。

在晚饭以后的整个时间里,宪兵站和老雄猫酒店之间的小路忙碌起来。老佩兹雷卡那沉重的大靴子在这条连接线上踏出的脚印罕见地多了起来。那说明中士正充分弥补着自己不能亲自到老雄猫酒店去的遗憾。

等到老佩兹雷卡在酒店里最后出现,带来消息说中士向他们致敬,还想让他送去一瓶恭度硕伏卡〔16〕时酒店老板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你问他们那里来了什么人吗?”老佩兹雷卡回答。“什么人?嫌疑人。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俩都用胳臂搂住了那人的脖子。中士抚摩着他的脑袋,对他说:‘我可爱的斯拉夫王八蛋,我的小间谍。’”

过半夜很久,准下士睡着了,衣服一件没脱,拉长了身子躺在床上打鼾。

在他对面,中士还坐着,一瓶恭度硕伏卡只在瓶底还剩下了一点点。他用手臂搂着帅克的脖子,泪珠沿着晒黑的面颊直往下淌。恭度硕伏卡酒把络腮胡黏成了一片。他还在嘀咕着:“你说,俄国是没有这样好的恭度硕伏卡的!说了我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承认吧,像个男子汉一样!”

“俄国没有!”

中士向帅克滚了过去。

“你叫我很高兴,你坦白了,审讯就该这样。如果我有罪,我干吗要不承认?”

他站了起来,拿起空酒瓶摇摇晃晃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要是没有拐——拐错弯,事情就整个儿地不——不一样了。”

他还没有往床上和衣躺下,又从办公桌取出他那份报告,补充了以下的材料:

“本人尚须在五十七段基础上补充:俄国恭度硕伏卡……”他涂了一个黑点,用舌头舔掉,傻呵呵地笑着,躺上床,然后便像木头一样睡着了。

早上,躺在隔壁床上的准下士开始大声打鼾,再加鼻子吹哨,把帅克惊醒了。帅克起了床,摇晃了几下准下士,自己又睡了。但是公鸡已开始打鸣,太阳随之升了起来,老佩兹雷卡也已来生炉子。因为昨夜的奔波劳累,她也睡过了头。她发现房门大开着,一切都睡得昏昏沉沉。警卫室的煤油灯在冒烟。老佩兹雷卡喊叫起来,他把准下士和帅克拉下床,对准下士说:“衣服都没有脱就上床睡觉,纯粹像个牲口,害臊不害臊?”她也提醒帅克,见了女人至少应该把裤扣扣好。

最后,她使劲催促迷迷糊糊的准下士到隔壁去叫醒中士,睡得太久就不像话了。

“你可落到好人手上了,”准下士去叫醒中士时老太婆对帅克嘟哝。“这个是酒鬼,那个是酒罐,连两只眼睛当中那个鼻子都换钱喝酒了。他们欠了我三年工资,我一跟他们提起,中士就说:‘住嘴,老太婆,否则我送你进牢里去。你的儿子偷猎,还偷庄园的树木,我们都知道。’我给他们当牺牲品已经四年了。”老太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嘟哝道:“你对中士一定得小心。你要他多狡猾他就有多狡猾,还是个头等大坏蛋。只要办得到,他谁都可以害,谁都可以送进牢去。”

中士很难叫醒,准下士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相信已经天亮。

最后,他从梦境冒了出来,揉着眼睛,对昨晚的事开始有了模糊的记忆。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说了出来——他没有把握地望着准下士:“那家伙跑掉没有?”

“啊,当然没有。人家可是诚实人。”

准下士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往窗外看看,又走了回来,从桌上的报纸撕下一片,用几根指头揉成了团,显然想说点什么。

中士有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最后,为了证实心里的猜测,说:“我会帮助你的,准下士。我估计我昨天又暴露了自己,是吗?”

准下士责备地望着他的上级。“你要是明白昨天自己说的话和你跟他谈的那类话就好了,中士。”

他靠近中士的耳朵悄悄说:“你说我们全体捷克人跟俄国人流的都是斯拉夫人的血;你说尼古莱·尼古拉耶维奇〔17〕下个礼拜就要到扑热罗伏来;你说奥地利人坚持不下去了;你还告诉帅克,要是再审问他,他一定要尽说废话,什么都不承认,坚持到哥萨克人来解放他;还说崩溃点很快就要出现,就跟胡斯〔18〕战争时一样,农民会拿了连枷冲进维也纳的;又说皇帝陛下年老昏聩,体弱多病,马上就要翘辫子了;还说威廉皇帝是条爬虫,他要是坐了牢你会给他寄钱,改善他的处境的。还说了许多别的话,全是这一类的。”

准下士离开了中士,说:“这都是我记得很清楚的话,那时我醉得还不厉害。以后我也完全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中士望了望准下士。

“但是我还记得,”他宣布,“你说我们跟俄国人一比,简直就是侏儒;你还在我们那老太婆面前大叫‘俄罗斯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