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20/57页)

志愿兵没有话说了,住了嘴,可他随后显然又想出了个题目,说了起来。他描述起军营里的情况:

“是阿达米其卡团长任内的事。阿达米其卡非常地冷淡。坐在办公室里总瞪眼望着虚空,像个不妨害人的疯子,脸上表情好像想说:‘我是最冷淡不过的。’他在营报告会上想的是什么也只有上帝知道。有一回有个11连的士兵到营报告会告状,说有天晚上准尉道尔灵在街上骂他是捷克猪猡。而他入伍前是书籍装订工,是有民族意识的捷克工人。

“‘就是说,昨天他在街上对你说了那样的话,’阿达米其卡团长平静地说——因为他说话一向平静。‘案情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得查查你离开军营时是否得到批准。去吧!’

“不久,阿达米其卡叫来了告状人。

“‘已经查清楚了,’他仍然平静地说,‘那天你得到了批准,可以离开军营,直到晚上十点。因此,不给你处分。去吧!’

“那以后,老兄,就常常有人说阿达米其卡具有公正的意识,于是打发他上了前线。接替他的是温佐少校。但有人想在各民族之间掀起纠纷时,温佐却是个魔鬼。把准尉道尔灵训斥了一通的就是这个温佐少校。

“温佐少校娶了个捷克老婆,非常害怕民族争端。几年前他在库特纳-霍拉当团长时喝醉了酒,在旅馆骂了一个侍者一句‘捷克流氓’——我还得说明,温佐少校在社会上除了捷克语从不说别的语言,跟他在家里一样,他的几个儿子也在捷克读书。可他仍然骂出了上面那话。而那话竟然上了当地的报纸。然后一个议会议员在维也纳议会上对温佐的旅馆行为提出了质询。因此温佐受了许多肮脏气,因为那时正在讨论部队预算,库特纳-霍拉这位醉醺醺的温佐团长却在这个问题上横插了一杠子。

“后来温佐团长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一年制志愿兵里候补士官生孜特克搞出来的。孜特克把那事捅上了报,是因为他跟温佐团长之间有过宿怨。那是在温佐团长出席的一个晚会上开始的。孜特克开始了遐想:人只要看看大自然,看看云彩如何覆盖了地平线,山岳如何高耸到天际,瀑布如何在森林里轰响,鸟儿如何在歌唱——

“‘只要你沉思着这样的东西,’候补士官生孜特克说,‘那么,在崇高的大自然面前,一个团长又算得了什么?团长也是一个零,跟任何候补士官生一样。’

“因为当时所有的军官先生都已酩酊大醉,温佐团长真恨不得像抽骡子一样抽这位不幸的哲学家孜特克一顿鞭子。于是结下了仇怨,团长一有机会就跟孜特克过不去,而孜特克那句话却流行开来,迫害也随之升级。

“‘温佐团长跟大自然一比算得了什么?’这话在整个库特纳-霍拉广为流传。

“‘那个王八蛋,我要弄得他自己去上吊,’温佐团长常说。但是孜特克过老百姓生活去了,而且继续研究哲学。从那以后,温佐少校对全体下级军官就产生了厌恶情绪。即使是上尉也难免惹得他大发雷霆,胡说八道,更不用说士官生和准尉了。

“‘我要像掐臭虫一样掐死他们!’温佐少校说。那位把犯了一点小错的人送到营报告会上来的准尉就活该倒霉了。在温佐少校眼里只有大得可怕的错误才是错误——比如守卫火药库的士兵值勤时睡着了;或是更可怕的事:晚上翻过玛利安司克军营的墙壁,却在那里睡着了,给捷克巡逻兵或炮兵巡逻兵逮了去。简而言之,是闹出了玷污团队良好名声的可怕问题。

“‘为了耶稣基督的缘故!’有一回我听见他在走道里咆哮,‘那爬虫已是第三次叫民团巡逻兵抓住了。马上把他扔到地牢里去!这个王八蛋必须离开团队。送他到运大粪的火车上去。而且,他居然没有揍巡逻兵一顿。这种王八蛋就不是兵,而是十字街头扫街的!不到后天不给他们饭吃,把草荐也收了,塞他进单人间,毯子也不给,这个耗子!’

“现在你想想看,朋友,少校刚到我们这里,那个白痴准尉道尔灵偏偏抓了个士兵上了营报告会。据说那人星期天下午故意不向他敬礼,而他是跟一个年轻女士坐出租马车经过的!按照那军士的说法,那时那营报告会简直就跟末日审判一样。营办的军士长刚带了名单进入走廊,温佐少校就对道尔灵吼叫起来:

“‘天呀!我才不管这种破事呢,我根本禁止任何人管。你知道吗,准尉,营报告会是什么?营报告会是主日学校请客吗?你坐了马车走过广场,他怎么能看见你?你知道人家教育过你,只有在遇见军官时才向他敬礼。那并不意味着当兵的为了望着一个坐车经过广场的准尉就得像陀螺一样旋转。发点善心,管住你那舌头吧!营报告会是一种很严肃的制度。如果那士兵已经向你说明他没有看见你,因为他那时正在向马背上的我敬礼,眼睛望着我的方向——你懂吧,道尔灵准尉,如果他说他不可能扭回身子去看见你坐的马车,你就应该相信他。下一回请你发点善心,别再拿这种小事来麻烦我了。’

“从此以后道尔灵就变了”。

志愿兵打了个呵欠:“团报告会之前我们得好好睡一觉。我还想告诉你一点团队的情况。施瑞德上校不喜欢温佐少校。施瑞德整个儿就是只怪鸟。管志愿兵学校的萨格纳团长在施瑞德身上看到了一个典型的军人,虽然没有什么东西比让他上前线的想法更叫他害怕。萨格纳的确是个很精明的买主,跟施瑞德一样仇恨预备役军官,把他们叫做‘臭老百姓’。他把志愿兵看作你必须训练成军事机器人的野兽。你在他们制服上钉上星星,把他们送上前线去消灭,而不是必须保留来传宗接代的活蹦乱跳的高贵军官。

“在整个体系里,”志愿兵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说,“部队的一切都带了腐败的臭味。瞪大眼睛的群众到目前为止对此还没有醒悟过来。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给绞成肉酱;挨了枪子也只细声细气叫一声‘妈!’就完事。英雄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等待参谋总部的屠户宰杀的牲口。但是到最后,每个人都会闹兵变的,那可就会是一场大屠杀了。军队万岁!晚安!”

志愿兵静了下来,然后又在毯子底下翻来覆去,问:

“睡着了吧,老兄?”

“没有,”另外一张床上的帅克回答。“我在想。”

“想什么,老兄?”

“想战争开始时给一个细木工发的英勇银质大奖章。因为他是团里第一个被炮弹炸断了一条腿的人。那细木工是法付罗瓦人,叫木里其科,配了一条假腿,到处炫耀他的奖章,说他是第一个,也是团里第一个战争残疾人。有一回他去到维诺赫拉笛的‘阿波罗’,跟屠宰场的屠户们吵了起来。最后他们扯掉了他的假腿,拿假腿打他的脑袋。扯断假腿的人不知道那是假腿,吓得昏了过去。到了警察局,他们把木里其科的假腿给他安上了。但是从此以后他对他那英勇银质大奖章就非常生气了,要把它送到当铺里当掉。他们在当铺把他连人带勋章截获了。结果是又惹上了些烦心事。有一种对残废军人的特别荣誉法庭。法庭判决剥夺了他的银质奖章,后来又连他那假腿也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