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18/57页)
志愿兵问帅克他犯的是什么事。
“你找你的团队了?”志愿兵说。“那可真够你找的,塔波尔、弥勒付苏克、克微托福、扶拉兹、玛尔欣、西柔瓦、塞勒克、霍拉兹朵维策、拉多米索、什切可诺、斯特拉孔尼策、伏尔因、杜布、伏年尼、普罗提文、皮塞克、布杰约维策。布满荆棘的道路呀!你明天也要上团报告会吗?兄弟,我们明天要在刑场上见面了。那么,我们的上校又有可以暗笑的材料了。团队的事情叫他兴奋到什么程度你是没有丝毫印象的。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地跑,像发了疯的猎狗,舌头耷拉下来,像气息奄奄的老驮马。
“还有就是他那谈话,他那训话——同时一直向四面八方吐痰,像流着涎水的骆驼。他的话从来没有个完,你简直会以为整个玛利安司克军营会立即塌了下来。我很了解他,因为我以前上过一次他的团报告会。我去参军时穿的是长靴,却戴了顶高顶礼帽,因为裁缝没有按时做好我的制服,我只好就像那样进了一年制志愿兵学校。我穿了长靴戴了高顶帽去集合,跟别人一起在左翼队列里行进。施瑞德骑了马向我径直跑来,几乎把我撞倒了。‘该死!’他用德语吼叫得你在苏麻瓦都能听见。‘你到这儿来干什么,你这个老百姓?混蛋。’我很礼貌地回答,我是一年制志愿兵,来参加操练。你应该看看他那样子!他演说了半个小时,然后才第一次发现我还戴着高顶帽行着军礼。他别的不说,只叫我第二天去上团报告会。说完他一踢马刺,就像疯子骑手一样往上帝才知道的什么地方跑走了;随后他又飞跑回来,又是咆哮和发威,捶胸口,命令我立即退出操练,到警卫室去。在团报告会上他给了我十四天军营监禁,让我穿上从仓库里取来的不像话的破烂,而且威胁说要扯掉我的‘杠杠’。
“‘一年制的志愿兵,’那个混蛋傻瓜上校继续乱嚷,‘是高尚的东西,他们就是荣誉、军人本色和英雄主义的雏形。一年制志愿兵沃尔塔只通过了一般的考试就提升成了下士。然后他自愿上了前线,抓住了十五个俘虏。不过在他交出俘虏时被炮弹撕成了碎片。五分钟以后,提升沃尔塔为士官生的命令就下达了。这种光荣的前程、提升和勋章你们也是可能得到的。你们的名字也可能镌刻在团队的金册上。’”
志愿兵吐了一口痰。“你看,老兄,太阳底下能生长出什么样的王八蛋来!我对他们给一年制志愿兵的那些军阶杠杠和特权,根本他妈的不在乎。‘先生,你是个傻瓜,’这话倒顺耳。可‘先生,你是个……’——只不过没有粗野地说出‘他妈的傻瓜’而已。死去之后赏你个军功章、大银质勋章什么的,这些勋章就是皇家和王室的死人承包商——承包了所有扛星星和不扛星星的死人。哼,哪怕是牛吧,日子也好过一点。牛在屠宰场就给宰了,用不着在屠宰前牵到操场练步枪。”
胖子志愿兵滚到了另外一张草荐上说了下去:“显然,这都是不可能千秋万代的,总有一天都得崩溃。你把荣誉打进猪肚子里,最后那猪就会爆裂。要是我上了前线,我就要在车厢上写道:
他们会把你们的骸骨留在沙场,
无论是八匹马或二十四个儿郎。”
门开了,牢头出现了,给两人带来了四分之一个军用面包和一点新鲜的水。
志愿兵没有从草荐上起来,只用以下的修辞呼语〔24〕呼唤牢头:“多么崇高,多么美丽,他来访问囚徒了,91团的圣徒阿格涅斯!欢迎你呀,慈悲的天使,你的心满溢着同情,你带来了减轻痛苦的食物和水,它们的重负压弯了你的身子。你所表现的慈悲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在黑牢里你就是个灿烂的幻影。”
“上了团报告会你马上就会忘记你那些幽默的。”牢头嘟哝道。
“留住你的头发吧,你这可怜的老坏蛋,”志愿兵在木板床上回答。“你最好告诉我们:如果你非得把十个一年制的志愿兵关起来的话,你会怎么办?别摆出那副傻模样了,你玛利安司克军营的牢头禁子。你会囚禁二十,而放掉十个,你这大耗子。基督呀,我要是当了部长,我就送你去参加一场精彩的战争。你明白入射角跟出射角相等的规律。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在宇宙里为我指出一个坚实的点,把它给我,我就能撬起整个的世界,包含你,你这个自命不凡的草包!”
牢头连眼珠子都突了出来,晃了一下身子,砰的一声关上了牢门。
“赶走牢头互助会,”志愿兵把面包公平地分为两半,“按照监狱条例第十六条,必须为判决之前的军营囚徒提供十足的军人口粮。可是,统治这儿的却是弱肉强食的蛮荒法则。它的裁决是:谁能先把囚徒口粮塞进肚里,谁最走运。”
帅克跟志愿兵坐在木板床上嚼着军人面包。
“从这个牢头禁子你可以看见战争是怎样把人变成了野兽的,”志愿兵继续沉思。“毫无疑问,在我们这位牢头被征召以前还是个有理想的青年。一个浅色头发的娃娃,文雅而有善心,能保护不幸的人。他村里搞狂欢因为一个姑娘而斗殴时,他能挺身而出。毫无疑问,那时候谁都尊重他,可现在……上帝,我真恨不得一拳揍在他腮帮上,拽住他脑袋往木板床上撞,再把他头冲下扔进茅坑去。而这,老兄,就证明了军事活动是怎样把人彻底变成了野兽的。”
他开始唱了起来:
在遇见那一个炮兵之前,
她就连魔鬼也都不畏惮。
“老兄,”他继续说,“如果我们从亲爱的王国的角度看这一切,就可以得到无可避免的结论:目前的情况跟普希金的叔叔时代完全一样。普希金是这样写他叔叔的:既然他已是快要死去的鸭子,也就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
老是叹气,老猜测一个问题:
魔鬼要何时才把你抓去!
牢门外再次听见钥匙的丁当,管牢的点燃了过道里的油灯。
“黑暗里的一道光明!”志愿兵叫道。“光明照进了军营!晚安吧,牢头先生,向所有的上级转达我的敬意。祝福你好梦连宵。说不定你还会梦见把我让你买香烟的五个克朗还给了我呢,虽然你已经拿它为我的健康干杯了。祝你做个甜蜜的梦,你这个老魔鬼。”
他们听见管牢的嘀咕了些关于明天的团报告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