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16/57页)

“这事很简单,”帅克信赖地说,“我在往我的团队走,是在找团队而不是在逃走。我没有比尽快赶回团队更迫切的需要了。我一想到整个团都在等着我,而我显然距离车思克-布杰约维策越来越远了,确实是够紧张的。浦齐姆的中士在地图上指给我看过:布杰约维策在南面,但是他不是让我往南边去,而是把我往北方送。”

团长挥了挥手,似乎是说,“他干过的事还有比把人往北方送糟糕得多的呢”。

“那就是说你找不到你的团队了?”他说,“你找过没有?”

帅克向他解释了整个情况,列出了塔波尔和他去布杰约维策时沿途经过的地方:弥勒付苏克、克微托福、扶拉兹、玛尔欣、西柔瓦、塞勒克、霍拉兹朵维策、拉多米索、浦齐姆、什切可诺、斯特拉孔尼策、福尔因、杜布、伏年尼、普罗提文,最后又回到了浦齐姆。

帅克带着极大的热情描述了他跟命运的斗争。为了回到在布杰约维策的91团,他如何排除艰难险阻,竭尽了全力,可是全失败了。

他热情澎湃地叙述着,团长在一张纸上用铅笔机械地画出了好兵帅克在回团队路上无法摆脱的那个恶性循环怪圈。

“那倒是赫尔克勒斯〔21〕式的功劳,”他快活地听完帅克对他长期回不到团队所感到的愤怒,终于说道。“你绕着浦齐姆转的那样子我要是能见到,一定是很精彩的。”

“要不是因为那可怜的窝里那位中士,”帅克说,“老早就可以决定了。他连我的名字和团队都没问过。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一切都神秘得那么可怕。他应该把我送到布杰约维策去的。我是寻找团队的帅克还是可疑分子,一到军营他们就会告诉他的。而现在我应该已经回到团队一整天,而且在执行军事任务了。”

“你在浦齐姆为什么不指出那是一种错误呢?”

“因为我看出跟他说也是白说。正如维诺赫拉笛的酒店老板阮帕在有人想赊账时说的话:有时候人就像木头桩子,什么都听不见。”

团长思考的时间并不长。他只得到一个结论:一个人想回到团队,竟然绕了那么大个弯子,这标志着人类的最严重的堕落。于是他在办公室打字机上按照公文程序规则和文采的要求,打出了以下的呈文:


驻车思克-布杰约维策之皇家与王室步兵91团光荣之团部钧鉴:

随本文件递解约瑟夫·帅克,请接收。该员系在皮塞克地区之浦齐姆为宪兵站据其自述以逃兵嫌疑捕获。据该员自述应为贵团步兵,当时正在回团途中。该员身材矮壮,面相与鼻子均对称,眼睛蓝色,其他无特点。随附件b. I. 奉上该员伙食费收据,已经该员确认,请于查明后在地区保卫部账目中扣除。附件c. I. 为在该员被捕之日在其身上查获之军用品清单,请查验。


帅克从皮塞克到布杰约维策的火车旅行进行得轻松而迅速。押解他的是个新入伍的年轻宪兵。那人害怕得要命,眼睛从没离开过帅克的脸,深怕帅克会从他手上溜掉。在整个旅程里他都在解决着一个难题:“如果我现在要去小便或大便怎么办?”

他的解决办法是拉着帅克陪伴。

在整个旅程里,从火车站到布杰约维策的玛利安司克军营,他都把眼睛盯在帅克身上,直盯得眼睛抽搐。两人一走到街角或十字路口,他就仿佛不经意似的告诉帅克每个押解人员枪里有多少子弹。帅克回答说他相信宪兵在大街上是不会开枪的,因为怕出事故。

宪兵就跟他辩论起来,辩着辩着就到了军营。

路卡什中尉在军营上班已经是第二天。他们把帅克和有关文件突然送到了他面前,这可是坐在办公室桌子边的他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启禀长官,我又回来了,”帅克敬了个礼,脸色庄重地说。

这整个场面叫连队的军士长阔塔特克看在了眼里。阔塔特克后来说:帅克一报到,路卡什中尉便蹦了起来,双手抱头,身子往后一倒,倒在了他身上。而在抢救时,帅克一直敬着礼说,“启禀长官,我又回来了!”然后脸白得像纸的路卡什中尉便用颤抖的手接过有关帅克的公文,要求大家退出,并告诉宪兵一切正常,这才把自己跟帅克一起关进了办公室。

帅克远赴布杰约维策的长征便像这样结束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给了帅克以行动的自由,他自己也会来到布杰约维策的。无论当权诸公如何吹嘘是他们把帅克送到了他的职守所在之处的,那也只能是谎话。以帅克的精力与难以抵御的战斗欲望而言,当权诸公的动作也不过就像往机器里扔了一把扳手而已。


帅克与路卡什中尉凝望着彼此的眼睛。

中尉眼里有一种暴虎冯河的、咄咄逼人的可怕光芒,而帅克的目光却温和真诚,像是望着失而复得的最亲爱的人。

办公室静得像坟墓,能听见附近走廊上有人走来走去。那是个很自觉的一年制志愿兵,因为感冒,只能留在营地。那感冒能从他声音里听出,因为他正带着浓重的鼻音用德语背诵已经背会的东西:要塞应如何接待皇室成员。他的话还清晰可辨:“皇室要员靠近各要塞,该要塞城堡立即鸣礼炮一响,司令官持短剑策马趋前迎接。”

“闭嘴,那边那个,你,”路卡什中尉对着走廊咆哮起来。“下地狱吧你!滚!发烧就上床躺着去!”

苦读的志愿兵走掉了,从脚步声可以听见,但他那带鼻音的背诵仍从走廊尽头隐约传来:“此刻司令官敬礼,第二次鸣礼炮;崇高的要员下马,第三次鸣礼炮。”

路卡什中尉跟帅克第二次彼此无言地注视。最后,路卡什中尉带着尖刻的讽刺说:“衷心欢迎你来到车思克-布杰约维策,帅克。天生该绞死的就不会被淹死。已经发出了一份逮捕你的命令,明天你就要去参加团报告会。你再也纠缠不了我了,我已经受够了你的罪,我的耐性已被你粉碎,一想到能跟你这混蛋傻瓜过了那么久,我就……”

他开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太可怕了,我现在很惊讶,为什么没有崩了你。我要是崩了你,会出什么问题?绝对没有问题。我会被宣判无罪的。你明白吗?”

“启禀长官,我完全明白。”

“别又来你那套废话,帅克,否则倒真会出事的。我们终于会把你那些花样彻底结束,一劳永逸。你那白痴劲已经被你无限发展了,不闹到一切都悲惨结束不会有个完。”

路卡什中尉搓着手:“你什么都完了,帅克。”他回到桌前,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叫来了办公室门前的警卫,命令他把帅克带去见监狱看守,而且把条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