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15/57页)
“阿门。”帅克说,两人继续艰苦的旅程。
那天晚上他俩历尽可怕的艰辛到达皮塞克宪兵司令部时已经很晚了。一种深沉的低落情绪攫住了准下士,他完全垮了,站在台阶上说:“嗨,以后的情况太可怕,我们分不开了。”
到中士找来宪兵站首长时,情况的确很可怕。
团长一开口就说:“对我呵口气!
“现在我明白了,”团长用他那老有经验的鼻子嗅清楚了问题,说,“朗姆酒、恭度硕伏卡酒、车提酒、叶拉宾卡酒、奥瑞绰伏卡酒、维什诺伏卡酒,还有宛尼科伐酒。”〔19〕
“中士,”他转身对他的部下说,“现在你看见宪兵不应该有的模样了。这种违纪行为是得由军事法庭来审判的。竟然把自己跟罪犯铐到了一起!跑到这儿来,满身酒气,烂醉如泥——是像动物一样爬来的!给他俩取掉手铐!”
“好了,是什么事?”他向准下士转过身去。准下士用没有铐住的手反过手来敬了个礼。
“启禀长官,我带来了一份报告。”
“我正要写报告送你进法庭呢,”团长言简意赅地说。“中士,把他俩都关起来,明天带来审问。仔细研究一下从浦齐姆来的报告,送到我屋里去。”
皮塞克宪兵站的团长是个非常好管闲事的人,迫害起部下来毫不手软,办官僚主义事务出类拔萃。
在他的宪兵站总辖区从来没有宪兵站能说风暴已经过去。团长每签署发出一份公文都会刮起一次风暴。他就是靠对整个地区发出指责、训诫和警告过日子的。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浓云就低压在皮塞克地区的各个宪兵站头上。
那气氛阴森之至,官僚主义的雷声隆隆地滚过宪兵站的中士、准下士、士兵和雇员身上。他对每一个鸡毛蒜皮的问题都要搞一次纪律检查。
“既然我们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他在检查每一个宪兵站时说:“a就得是a,b就得是b,i头上就不能少了那一点。”
他感到背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自己,而且绝对相信:不但他的辖区的每个宪兵良心上有罪恶,而且由于战争的影响,在这关键时刻每个人都犯着某种玩忽职守的罪过。
他接受着从上面下来的公文轰炸。地区防卫部指出:据国防部情报,皮塞克地区的士兵正在向敌方逃亡。
上面逼着他测试他的辖区的忠诚。情况很恐怖,附近的妇女来送丈夫上前线,他就肯定知道丈夫们会向妻子保证不会为皇帝陛下送掉性命。
革命的乌云开始笼罩着黄黑两色的地平线。在塞尔维亚和喀尔巴阡山,28团和11团的官兵,整营整营地集体哗变,跑向敌人。11团里就有皮塞克地方和他的辖区的士兵。在革命风暴袭来之前那闷热的平静里,从伏年尼来的新兵带来了黑纱做的康乃馨;从布拉格来的士兵经过皮塞克车站时,把当地上流社会太太们送进他们的运猪车的香烟和巧克力扔了回来。
然后,一个上前线去的营经过时,几个皮塞克的犹太人用德语大叫:“上帝保佑吾皇!打倒塞尔维亚人!”却挨了一顿狠狠的揍,一个礼拜不能在街头露面。
这一类事件的出现清楚表明:教堂管风琴演奏的《上帝保佑吾皇》只不过是一种可怜的粉饰,普遍的伪装而已。而宪兵站对送到浦齐姆来的调查表的回答则总是老一套:一切处于最佳秩序,完全没有反战煽动,居民态度甲等A级,热忱程度甲等A至B级。
“你们哪能算宪兵,不过是乡村警察罢了,”宪兵团长在检查时常常说。“你们不是提高警惕百分之一千,而是在慢慢变成牲口。”
在作出这个动物学新发现之后,宪兵团长又说:“你们在家里鬼混,心里想的是:‘让他们那战争滚蛋吧!’”
随之而来的永远是一张为倒霉的宪兵开列的任务单,一篇关于全局形势的训话:如何牢牢控制一切,使形势真正按照该出现的状态出现。这种对宪兵辉煌形象的完美描述,目的在于增强奥地利的国力,随后便是威胁、纪检和谩骂。
团长深信,他在这里守卫着,为的是保存某种东西,而在他管辖的宪兵站里的宪兵却全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个人主义者、流氓、骗子。对他们说来,除了白兰地、啤酒和果酒,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们薪水很少,为了有醉酒的钱他们就接受贿赂,因此正缓慢但肯定地瓦解着奥地利。在地区宪兵总站他惟一信得过的人就是他自己的中士,但是他那位中士却老在酒店说:“我们那位老糊涂又在大出洋相了……”
团长研究着浦齐姆宪兵站中士呈送的关于帅克的报告,站在他面前的是他在宪兵总站那位中士玛切卡。玛切卡心里想的是,就他所关心的而言,团长最好是跟他那所有的文件一起下地狱去,因为下面渥大瓦有人等他玩什纳朴森〔20〕。
“我上次就告诉过你,玛切卡,”团长说,“我所知道的最大笨蛋就是浦齐姆宪兵站那个中士。但是,从这个报告看来,那个中士本领见长了。那个烂醉如泥的流氓准下士送来的,像狗一样跟他铐在一起的兵就肯定不是间谍,而是个一般的或老油条逃兵。即使是奶娃读了这白痴文件里的蠢话也能一眼看出他已醉得像教皇手下的大主教了。
“马上把那个兵带来,”他研究了片刻浦齐姆文件,下了命令。“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种讨好卖乖的故事。最可笑的是,他还打发一个酒鬼准下士来押送这个嫌疑人。这些人到现在还不理解我。我是能跟魔鬼一样凶狠的。不到吓得他们一天拉三次屎,他们还以为能玩出什么花招骗过我呢。”
团长开始缕述现在的宪兵对命令持如何消极的态度。他指出每个中士都把写报告当玩笑,只把事情闹得更糟糕。
上峰来了警告,说是不能排除有情报间谍在乡下游荡,宪兵中士就大量捏造故事。要是那样,战争再打长一点,岂不要搞出个天大的疯人院么。办公室必须给浦齐姆拍个电报,命令中士明天到皮塞克来一趟。他在报告开始提出的“非常重要的事件”得从他那脑袋里敲掉。
“你是从哪个团逃走的?”团长用这句话迎接帅克。
“我没有从哪个团队逃走。”
团长望望帅克,在他那平静的脸上只看见坦然,又问道:“你那套军装是哪里来的?”
“每个战士被征召时都发军装,”帅克平静地笑了笑说。“我在91团服役,不但没有逃跑,而且恰好相反。”
他把相反一词给予强调,团长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你所说的相反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