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50/57页)

“情况就是这样,对吧,老山药蛋?”他转身对军士长上士说,但是军士长要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说胡话,因为他的回答是:“她走路时自己打着一把伞,遮住自己。”

“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范涅克说下去,“听凭事态按照它自己那可爱的路子发展。今天要是有人在团办说我们明天要出发,那肯定是连小娃娃也不相信的。没有车,我们怎么走?我在办公室时他们还在给车站打电话呢。那里一辆空车都没有。就跟上回那个步兵连一样,那时我们在车站整整等了两天,想等到有人发慈悲,给我们派个列车来。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是往什么地方去,连上校也不知道。那以后我们走遍了匈牙利,仍然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去塞尔维亚还是去俄罗斯。我们在每一个车站都直接跟师参谋部的人说话。我们只不过是用来糊住缝隙的纸而已。最后,我们被派到了杜克拉附近,在那里给打了个落花流水,只好回来重新组建。只是请别那么大惊小怪!时间一到一切都可以自己解决,不用匆忙。对,就是这样。这不,我们又回来了!

“今天他们这儿有特别好的酒,”范涅克没有理会军士长,只顾说了开去。军士长正在用德语自言自语:“相信我,直到现在我从生活里得到的东西仍然很少,这叫我很吃惊的。”

“步兵营要出发,我干吗要给自己没事找事?这叫什么呀?我原来在第一连的时候,两个小时就完全准备好了。可步兵营其他的连却得花两天的时间。我们有一个连长扑热诺索,是个风流角色,他对我们说:‘别着急,孩子们。’可他办一切都像火上了房。于是我们就要到出发前两小时才打背包。你干吗不也坐一会儿?……”

“我不行,”好兵帅克带着可怕的自我牺牲说。“我必须上办公室去。万一有人来电话了怎么办?”

“来了电话你就走呗,小小子,但是你一辈子都得记住,你这人可是不地道。地道的传令兵从来就不在需要他的地方出现。执行任务不能太卖劲的。一个疯子传令兵,恨不得把整个战争一口吞掉,没有比这更讨厌的人了。”

但是帅克已经到了门外,正向步兵连办公室匆匆走去。

只留下了范涅克独自一人,因为没有谁能说那上士军士长是他的伙伴。

范涅克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摩挲着那一杯酒,用捷克语和德语对自己嘀咕些最可笑的零碎事:

“我多少次穿过那个村子,却丝毫没有它存在的印象。半年后我就要通过国家考试,得到博士学位了。可我成了个老残废,谢谢你,露茜。那些作品都是以精装本的形式出现的——你们说不定还有人记得。”

后勤军士长无聊了,用指头敲打着进行曲,但是他并不需要无聊很久,因为门开了,军官伙食团的炊事员于莱达走进门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今天我们得到消息去领白兰地,准备开拔,”他嘀咕道。“因为朗姆酒坛子没有一个是空的,所以得腾出个空的来。这就把大家全喝趴下了!厨房里的人索性就喝昏了过去。我的估计偏低了一点。上校晚到了一会儿,一点酒也没给他剩下。现在他们在给他摊鸡蛋。我可以告诉你,太有意思了,太有趣了。”

“那是一种美妙的冒险。”范涅克说,他一喝酒就喜欢用漂亮的词汇。

炊事员于莱达开始了哲学探讨——这跟他以前的职业一致。战前他编辑一种神秘主义杂志和一套叫做《生死之谜》的丛书。战争爆发后他躲进团队的军官伙食团。他在读印度经文《般若波罗蜜》(智慧之路)的译本时常常烫伤了关节。

施瑞德上校喜欢他,把他看做团里的稀罕物。哪个团能炫耀自己有个神秘主义的炊事员呢?大家探索着生死之谜时,炊事员却能以他那美味的牛腰肉或是炖肉烧菜使人如醍醐灌顶。在括玛罗伏受了致命伤的度费克中尉就不断要求见于莱达。

“是的,”于莱达从天而降,插嘴说——他在椅子上几乎坐不稳了,身上的朗姆酒味一英里外也能闻到,“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给上校留下,他见到的只有蒸土豆,那时他就堕入了‘求不得苦’〔74〕之境。‘求不得苦’是什么?就是灵魂饥饿的状态。我对他说,‘长官,没有红烧小牛肉留给你吃了,这是你前生注定的,你有力气斗得过命吗?你今天的午餐是一个美味的煎蛋和红烧小牛肝碎末。这可是写在你羯磨〔75〕里的,长官。”

“亲爱的孩子,”过了一会儿他柔声地对后勤军士长说,不自觉地做了个手势,打翻了面前桌上所有的玻璃杯。

“种种相、种种形、种种物,所在皆空,”神秘主义的炊事员掀翻杯子后阴郁地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无异于色,色无异于空。诸般空者亦即是色,诸般色者亦即是空。”

神秘主义的炊事员双手抱头,凝视着潮湿的、有污迹的桌子,用一张神秘的尸衣把自己包裹起来。

上士军士长继续嘀咕着一些又不好听又不好懂的东西:“粮食从田野里消失,消失,他怀着这种心情接到了她的邀请,去到她那里——圣神降临节假日就在春天。”

后勤军士长范涅克继续敲着桌子喝酒,偶然想起还有个中士带了十个人在仓库等他。

一想起这事他就悄悄地笑,然后用手把那念头挥走。

他很晚才回到11步兵连办公室,看见帅克守着电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没有脱衣服就爬上床,嘴里还吃力地念叨着。

帅克继续守在电话旁边,因为路卡什中尉两小时前就对他说过他还在跟上校一起开会,却忘记了告诉他他可以离开电话了。

随后福赫斯中士在电话上跟他谈了几句。他和他那十个人不但一直在那里白等后勤军士长,而且发现仓库已经关了门。

那以后福赫斯就走了,那十个人也分别回了营房。

帅克偶然也拿起话筒听一听,开开心。那是一种新的电话设备,刚引进部队。它有一桩好处,你可以听见线路上所有的谈话,听得明明白白。

火车在跟炮兵营对骂;工兵在威胁军邮系统;军用打靶场在对机枪部队大吼。

帅克继续坐在电话面前……

上校办公室的会越开越久,越开越久……

施瑞德上校正在发挥他对野战勤务的最新理论,又在特别强调迫击炮的作用。

他干巴巴地谈着两个月前的南部和东部的战争形势,谈各单位间准确交流的重要性,谈毒气,谈射击敌人的飞机和战场人员的给养问题。然后他谈起了部队的内部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