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52/57页)
“双方伤员都须送进医院,并有安全的住所,不应被俘虏或消灭。还应容许为伤员留下保卫人员。保卫人员跟伤员相同,可以凭将军发的通行证返回部队。本条文亦适用于随军神父、内外科医生、药剂师、护士、医药助理及指定看护伤病员之人员。此类人员不能俘虏,必须以同样方式遣返。”
散克拉医生已经敲断了两根台球棍,却还没有完成他那篇关于照顾战争伤员的独特论文。将军发通行证问题老纠缠着他。
路卡什中尉喝光了纯咖啡便打道回府。回到家却发现大胡子巨人巴龙用盘子在他的酒精炉子上煎着意大利腊肠。
“我擅自做了主,”巴龙嗫嚅道,“启禀长官,请原谅……”
路卡什中尉望了他一眼。那一刻他似乎觉得巴龙是个大娃娃,一个纯真的动物。他突然感到抱歉,巴龙受到了巨大食欲的折磨,而他却把他捆了起来。
“你就继续煎吧,巴龙,”他解下指挥刀说,“我明天就批条子,让你多领一份面包。”
路卡什中尉在桌前坐下时不禁百感交集,给他姑母写了一封伤感的信:
亲爱的姑母:
刚得到消息,我即将带领连队,离此开赴前线。此信说不定就是你能接到的我最后的信了。到处都有激烈的战斗,而我方伤亡惨重。因此,寄上信里这些话时我心情沉重:与其是盼望重见,不如说是向你最后诀别!
“明天早上再写完吧。”路卡什中尉想了想,上床睡了。
巴龙一见中尉睡着了,便像夜里的黑蟑螂,在屋里悄悄地蹿来蹿去。他打开了中尉的箱子,拿出一大块巧克力,咬了起来。中尉睡觉略有响动,他又吓坏了,急忙把咬了一半的巧克力放回箱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然后,他悄悄溜过去,读了中尉的信。
他感动了,尤其是那“最后诀别”的话。
他在门口的草荐上躺下了,想起了老家和宰杀牲口的情景。他总摆脱不了一个生动的印象:自己在一根肥肉腊肠上打洞,放气,以免煮时爆炸。
有一回他邻居家一根腊肠全爆炸成了碎片。回忆着这事他睡着了,却很不安稳。
他梦见找来一个笨手拙脚的屠户,在他把肉灌进肠衣里做捷克式猪肝杂碎腊肠时,那肠子却爆炸了。又梦见屠户忘了做血肠,刚煮好的猪肉也突然消失,固定腊肠用的小棍子也不够。然后,他梦见被送上了擂鼓军事法庭,因为他在野战厨房拿一块肉被抓住了。最后他看见自己吊在莱妲河边的布鲁克,挂在军营所在的林阴道的一棵酸橙树上。
帅克破晓时醒来,各部队厨房传来了正熬着的罐头咖啡的香味。他机械地挂上话筒,好像刚刚通完话,然后便绕着办公室做了一番破晓的散步,一边走一边唱歌。
他从歌儿的正中唱起:有个大兵打扮成姑娘,到磨房去会他的情人。磨房主安排他跟女儿睡觉。睡觉以前磨房主对妻子叫道:
妈妈你赶快去煮点东西,
好让这小姑娘吃完睡去。
磨房老板娘给了那卑鄙的流氓一点吃的,然后就出现了家庭悲剧:
八点钟磨房老夫妇醒来,
在门上发现这样的语句:
“你女儿安妮原是个处女,
可如今,天呀,变了样子。”
帅克唱最后那句时十分卖劲,让整个办公室都活了过来。后勤军士长范涅克醒了,问是什么时候。
“刚刚才吹了起床号。”
“那我喝完咖啡就起床,”范涅克决定。他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时间的。“总而言之他们都欺负咱们,拿咱们瞎折腾,不必要地赶着咱跑来跑去,跟昨天领罐头一样……”范涅克打了个呵欠,问他昨天晚上回来是不是说话太多。
“稍微偏离了航向,”帅克说。“老说些什么色呀空呀,色不是色,不是色却是色,色又不是色什么的。但是那很快就结束了,你马上像锯木厂一样拉起锯来。”
帅克住了嘴,走到了门口,又回到后勤军士长床前站住,说:
“就我个人所关心的而言,军士长,在我听见你谈到色不是色的时候,倒想起了一个叫扎特卡的人。那人搞天然气,在雷特纳天然气公司干活。他的工作是点燃天然气灯再挂出去。他是个开明人,雷特纳的各种酒店都去,因为他点燃了灯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往外挂,早上他回到天然气公司时也常常像你昨晚那样说话。不过他说的是:‘六角体就是多角体,六角体多角就是这个道理。’他那话我是用眼睛亲自看见的,那时我因为在街上惹了麻烦,抓我的警察烂醉如泥,把我带进的是天然气公司,而不是警察局。
“那以后,”帅克平静地说,“那位扎特卡就得了个悲惨的结局。他参加了贞女玛利会,跟那些假装神圣的骚娘们一起到查尔斯广场的圣依格纳教堂去听叶美尔卡神父布道。传教士到了圣依格纳教堂,扎特卡却忘了关掉他那地区的煤气灯。于是那灯在街上亮了三天三夜没有关。
“一个人突然热中于谈哲学,”帅克继续说,“却又卡了壳,是很糟糕的,就永远有发震颤性梦呓的臭味。几年前他们从75团给我们调来了一位少校,名叫布吕赫。此人每月总要集合我们一次,让我们排成方阵,跟我们讨论军队的上级是什么。他只喝斯丽佛维采杜松子酒,从不喝别的。‘每个上级,士兵们,’他常在军营大院里对我们讲,‘作为上级,都是最完美的人,比你们众人加在一起还聪明一百倍。比上级军官更完美的存在你们是想像不出来的,士兵们,哪怕你想上一辈子。每个上级都是一种必须的存在,而你们,士兵们则是附属的存在。你们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假如打起仗来,士兵们,你们为皇帝陛下牺牲了生命,那倒好,那就没有多大变化了。可如果在那以前,你们还没有死,而你们的军官却阵亡了,那时你就会感到多么离不开他了。就会感到那对你们是多么大的损失了。军官必须存在,而事实上,你们的存在绝对派生于你们军官的存在。你们从属于他们。没有他们你们就生活不下去。没有你们的军事上级你们是连屁也不会放的。对于你们说来,我的士兵们,军官就是你们的道德法则,不管你们理解不理解。由于一切法则都需有立法人,士兵们,你们对于军官就要感到,而且必须感到,完全的依附。他的命令你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即使你并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