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7/57页)
“为什么非得去那儿?”
“我的中尉在那儿。”
他能听出在他身边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笑声停止时帅克问他们是哪个团队的。他发现有两个是35团的,一个是炮兵部队的,也是布杰约维策人。35团的人是一个月前快要上前线时逃走的,炮兵是从被征召那天开始流浪的。他是浦齐姆当地人,干草垛也属于他。晚上他总在这干草垛里睡觉。前天他在树林里发现了那两个人,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草垛。
他们都怀着战争会在一两个月内结束的希望,想像着俄国人一定已过了布达佩斯,进了莫拉维亚——这样的说法在浦齐姆到处流传。早上天亮之前骑兵的老婆就会给他们送早饭来。然后35团那两个人就继续往斯特拉孔尼策走,因为其中一个在那里有个姑妈,他姑妈在苏史策又有个朋友。那人有个锯木厂,他们俩在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的掩蔽。
“你这位91团的如果愿意,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他们向帅克建议。“让你那中尉见鬼去吧。”
“那可不那么容易,”帅克回答。他挤了几下,往干草垛更深处钻。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三个人全不见了。其中有一个(显然是那个骑兵)在他脚边放了一片面包,让他带着上路。
帅克穿过了几处森林,在什切可诺遇见了一个流浪汉,是个乡下老头。那人让他喝了口白兰地,像老朋友一样地欢迎了他。
“别穿了那套衣服乱走,”老头告诉帅克,“你那身部队制服可能给你惹大祸的。现在到处都是宪兵,何况穿上你那身皮乞讨也没有机会。现在不像过去了,宪兵要捉的不是我这样的人,而是你们。”
“他们要抓的只有你们,”老头重复道,口气非常自信,帅克认为关于回91团的事不告诉他更聪明。他愿认为自己是什么就让他去吧。干吗要破坏善良的老先生的幻觉?
“你打算到哪儿去呀?”两人点燃了香烟,绕着村子慢慢地走,过了一会儿流浪汉问。
“去布杰约维策,”帅克回答。
“出于对基督的爱!”流浪汉恐怖地说,“到了布杰约维策,你一句话还来不及说他们马上就把你抓起来了。你必须穿便服,穿破烂,像残废人一样拐着腿走路。”
“但是你别怕,我们现在要到斯特拉孔尼策、福尔因和杜布去。除非我们是倒霉透顶了,在那里是不会偷不到一套便服的。斯特拉孔尼策的人还是诚实得像白痴,晚上往往不关门,随你进出,白天也根本不锁门。他们冬天出门到邻居家聊天,你就可以溜进去,径直抓一件便服就走。你缺什么?靴子你有,缺的是穿在身上的东西。你这件军大衣旧不?”
“对,旧了。”
“啊,留下。乡下人来来往往都穿军大衣。你缺的是裤子和短外衫。我们弄到便衣之后就把你这军服裤子和上衣卖给伏年尼的犹太人赫尔曼。部队的东西他都买,然后卖到各处的村子去。
“我们今天就去斯特拉孔尼策。”他进一步透露自己的计划。“离这儿四小时路就是什瓦曾贝格的羊舍。那儿的羊倌是我的朋友,也是个乡下佬,我们可以在那儿过夜。早上我们就一直去斯特拉孔尼策,看能不能在那一带搞到一套便衣。”
帅克在那羊舍发现了那位可爱的老乡下佬。那人还记得他的爷爷给他讲法国战争的事。他比那位老流浪汉还要大二十岁左右,叫他“孩子,”跟叫帅克一样。
“好了,你们看,孩子们,”他们在炉火旁边坐下之后,他解释道,炉火上煮着带皮的马铃薯。“那时候我爷爷也是逃兵,跟现在你们这些兵一样。但是他们抓住了他,狠狠地打了他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但他还算是运气好的。雅瑞斯的儿子——现在的老雅瑞斯,普罗提文附近的拉热策人,水上警官,他爷爷在皮塞克逃跑时带了些火药和子弹。他们打算在皮塞克枪毙他,可在那之前还在大街上让他挨了士兵六百棍‘排队打’,死对他倒是解脱,是救了他。可是,你是什么时候逃走的?”他眼里含泪转向帅克。
“在征召后带回军营的时候,”帅克回答。他明白了,一个当兵的不能让老羊倌的幻想破灭。
“你是爬墙壁的吧?”羊倌好奇地问,显然回忆起他的爷爷告诉过他是如何翻军营墙头跑掉的。
“没有别的办法呢,爷爷。”
“卫兵很厉害的,对你开枪了?”
“开了,爷爷。”
“你现在要往哪儿去?”
“他糊涂了,”那流浪汉代替帅克回答。“他坚持要到布杰约维策去找死。他是一条笨蛋小狗崽,你知道。我得教他一手。我们要想办法给他偷一套便衣,然后就一切顺利了。我们要设法混到春天,再到农民家去干活。今年会闹饥荒的,劳动力一定很缺乏。人家说所有的流浪汉都会给抓起来,送到农场上去干活。因此,走不走还是自己决定的好,我认为。农场上帮工不会很多的。所有的人手都会给抓去的。”
“你以为这仗今年还打不完吗?”羊倌问。“对,你当然是对的,小伙子!以前就有很多打得很长的仗。常听说的有拿破仑战争,然后是瑞典战争,再后就是七年战争。而人呢,也活该吃这些仗的苦。慈悲的上帝再也忍受不了了。人都变得娇气了,你看。在他胡子底下放羊肉都不行,连那他都不吃,孩子们。早年间他们还常常到我这儿来排队,想让我卖点藏在柜台下面的羊肉给他们呢。可是这几年呀,他们叫猪油牛油浸透了,除了鸡鸭猪肉,什么都塞不进去。因为他们的那傲慢,慈悲的上帝生气了。可是他们仍然不肯清醒,总会弄得像拿破仑战争时一样,连鹅脚都煮了来吃的。我们的老爷们和东家们太过分地花天酒地,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老亲王什瓦曾贝格出门坐一部普通马车,可年轻的亲王,那个愣头青,这些日子却只知道骑了摩托车到处放臭气。”
炉子上煮马铃薯的水开始冒泡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老羊倌带着预言的口气说:“这场战争皇帝陛下是胜不了的。对于胜利什么热情都没有。因为,正如我们斯特拉孔尼策的学校老师所说,他不肯让别人给他戴上皇冠。现在他什么好听的话都可以说。但是一答应戴上皇冠,说了话就得守信用了,你这个老王八蛋!”
“说不定现在他也会勉强戴的,”流浪汉说。
“现在谁都他妈的对那事没有兴趣了,孩子,”老羊倌怒气冲冲地说。“下面的斯可齐策的邻居们会面时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每个人都有朋友在前线。你应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都说是这回仗打完就会有自由了。以后贵族的官邸呀,皇帝的皇宫呀,都不会有了,皇亲国戚的庄园也全都没收了。为了说这类话宪兵还抓了一个人,叫科仁涅克,说那叫煽动叛乱。没有错,今天的法律就是宪兵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