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8/56页)
“废话少说,帅克。”路卡什中尉呻吟道。
“你是知道的,我马上在电话上问过你,你是否两卷都要。你就像刚才一样,让我少说废话,别拿运书带书走的事来打扰你。于是我想了,既然那是你的意思,别的军官也会是同样的意思。我又问过范涅克。范涅克毕竟有上前线的经验。他说,在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军官都认为整个战争只不过是一场野餐。他们把一图书馆一图书馆的书都带上了前线。就像去度暑假。大公夫人们还把各个诗人的全集一套一套地送给他们,压得勤务兵一个个弯腰驼背,咒骂自己生错了日子。范涅克又说,用这种书卷香烟完全不行。全都印在很漂亮的厚纸上,拿来上厕所,请原谅我话粗,诗篇会把屁股全刮掉的。何况还根本没有读诗的时间,因为他们一直在逃命,于是只好把书全扔掉。那以后勤务兵就形成了一个习惯,一听见大炮响立即把轻松读物扔掉。听他这一说,我又想起再向你请示,长官。我在电话上问你,我该拿这书怎么办,那时你就说我脑子里有了什么念头从来不会放弃,非得要挨了嘴巴才改。因此,长官,我只把小说第一卷运回了营办,而把第二卷暂时留在了团办。我抱着世界上最好的意图认为,军官先生们读完了第一卷,就会给他们送第二卷去的,就像图书馆一样。可是突然来了消息,我们要出发了,还有一个电报,是给全营的,要求把多余的东西全送进团部仓库。于是我再问了范涅克先生一次,问他是不是觉得那第二卷多余。他对我说,他在有了塞尔维亚、加里西亚和匈牙利的不愉快经验之后,再也没有把轻松读物带上过前线。还有点用处的只是放在城里给士兵收藏报纸的箱子,因为你可以拿报纸卷烟叶或干草抽烟。士兵们在战壕里抽的就是那东西。既然已经把小说的第一卷分到了营里,我们就把第二卷送进了仓库。”
帅克停了停,立即说:“那仓库里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长官,连布杰约维策那位合唱队队长的高礼帽都有。那帽子是他被征召时戴到团部去的……”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帅克,”路卡什中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显然,你对你行为的后果丝毫也不知道。我叫你大笨蛋已经叫腻了,可我真找不出词来描写你那白痴劲。叫你白痴还真夸了你。你干下的事太可怕,跟它一比,我认识你后你所犯下的最可怕的罪行也成了天使弹奏的竖琴音乐。你干下的事你要是知道了,帅克……不过你是不会知道的……那么,你可千万别在胡吹时漏出一个字,说出我告诉你把第二卷送到……只要提起一卷二卷怎么样的问题,你都别理会。你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不记得。你要是胆敢把我给扯进去,你就,你就……”
路卡什中尉那口气简直就像发了高烧。帅克利用他住嘴的时刻天真地问道:“启禀长官,请原谅,我既然惹了那么可怕的祸,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只想冒昧问一句,长官,省得下回再干这样的事。既然大家都说人要从错误中学习,比如丹括夫卡那个浇铸工亚当美克,他把盐酸错当做了醋……”
这话他没有说完,因为路卡什中尉打断了他那生活里的例子。中尉说:“你这个可怜的混蛋,你呀你呀!我不给你再解释了。回运货车厢去告诉巴龙,到了布达佩斯把面包卷和肝酱给我送到军官车厢来。肝酱就在我的提包底下,是锡箔纸包好的。还有,告诉范涅克,他是个混蛋骡子,我叫他把营部准确的在编人数给我送来,已经叫三次了。我今天需要的时候,得到的还是上周那张老清单。”
“遵命,长官,”帅克用德语大吼,再向他的车厢方向慢腾腾走去。
路卡什中尉沿铁路走着寻思道:“我应该揍他两拳头的,可我倒跟他像朋友一样聊起天来了。”
帅克一本正经回到车厢。他对自己肃然起敬了。他搞了些根本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可怕活动,这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事。
“后勤军士长,”帅克坐回自己的地方说,“我好像觉得路卡什中尉今天情绪非常好。他让我告诉你,你是一头混蛋骡子,因为他三次叫你送给他营里在编的准确人数。”
“天呀,”范涅克大发脾气说,“我得要狠狠收拾排里那些中士一顿。要是排里每一个他娘的中士都为所欲为,不把排里的准确编制送来,我他妈的有什么办法?我能从帽子里变戏法玩出来吗?我们连就是这情况!这种事只有11步兵连才出,我可是怀疑到了,也明白了。我一会儿也没有怀疑过我们这儿不会有秩序。有一天厨房里少了四份饭菜,第二天却多出了三份。是不是有人进了医院?可那些混账至少也该通知我一声吧。上星期我的名单里还有个叫尼可丹的人,可到发饷时才发现,那位尼可丹早在布杰约维策的医院里害急性肺炎死掉了。他们那整段时间都领着他那份定量配给。我们给他领了一套军装,但是天才知道又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出了这一切之后,中尉说我是头他妈的骡子。可他却连自己连里的混乱也理不顺。”
范涅克在车厢里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我要是当了连长的话,一切都会像钟表一样,我要对每一个人都进行检查。士官们每天都得给我送两次连队编制报告。可是,如果士官们全都不称职,你能怎么办?我们连里最坏的就是那个中士排长季卡。只知道讲笑话说故事。已经告诉他克拉利克从他那排里派到了行李车厢,可第二天给我报来的编制还是照样,好像克拉利克还在连里排里闲混似的。这样的事天天发生,尤其可气的是,还说我是他妈的骡子……像这样下去,中尉是得不到人心的。连队的后勤军士长可不是个准下士,谁都能拿来擦屁……”
张大嘴听着的巴龙这时补出了范涅克没有法子说出口的话,希望以这种方式对谈话有所裨益。
“闭上臭嘴!”后勤军士长大发雷霆说。
“听着,巴龙,”帅克说。“我也给你带了信。我们到了布达佩斯,你得把面包卷和肝酱送到中尉的车厢去。都在他提包底下,锡箔纸包好的。”
巴龙走投无路地挥了一下猩猩一样的长胳臂,弯下了腰,好一会儿就那样一动不动。
“没有肝酱了,”他盯着车厢肮脏的地板,平静地却令人绝望地说。
“没有了,没有了,”他抽搐着重复。“我以为……我们还没有出发我就把它打开了……我嗅了嗅……以为它坏了……”
“我尝了一下,”他真正绝望地叫了出来。大家都明白是怎们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