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7/22页)

他的希望没有实现。他们把他从一处驻军到另一处驻军乱调。他在部队除了每半个月在驻军的教堂做一回弥撒,向士兵们布一次道之外,无事可做。他还得抵挡军官俱乐部的诱惑。跟俱乐部里那些谈话比较起来,他那位莫拉维亚的地区神父的“胖乎乎的女人”简直就像是向保卫天使作的天真的小祷告。

现在战场上发生了重大战斗,需要庆祝奥地利军队胜利时,他就常常被召到芬克将军那里去。因为安排快活的擂鼓弥撒给予芬克将军的快乐不亚于安排简易军事法庭的审判。

恶棍芬克将军是个非常虔诚的奥地利爱国者,他拒绝为德意志帝国或土耳其部队的胜利祈祷。无论德意志帝国在什么地方打败了法国或英国部队,他都在神坛边对他们的胜利置之不理。

但是,哪怕是奥地利侦察巡逻队跟俄罗斯的先头巡逻队发生点小冲突,取得了小胜利,给参谋部吹成战败了整个俄罗斯军团的惊人肥皂泡时,芬克将军就得到了举行欢乐弥撒的机会。倒霉的马丁内茨于是有了个印象:将军不但是要塞司令,而且是帕则密索天主教的最高首脑。

芬克将军还对这类弥撒的程序作出决定。他总喜欢安排得像个圣体节的节日庆祝,外加第八日〔14〕的宴会。

他还有个习惯,望弥撒时,对我主的赞美一结束,他就骑着马从阅兵场上向神坛跑去,大叫三声:“乌拉——乌拉——乌拉!”

马丁内茨是个虔敬而诚实的人,还是至今仍相信主的少数人之一。他不喜欢见芬克将军。

要塞司令给他发布了全部的指示之后,往往要给他倒上点劲头大的东西,还给他谈些最愚蠢的小册子里的最新故事。小册子是德国逗笑报纸《滑稽报》为军队出版的。

他收集了一整套这种小册子,连书名都白痴,比如:《背包里的读听幽默》、《兴登堡故事》、《反映在幽默中的兴登堡》、《背包幽默第二集》、《费力克司·石冷帕笑料集》、《菜烧肉大人》、《战壕趣味开花弹》,或是以下这类垃圾:《双头鹰下》、《皇家王室野战厨房的维也纳肉片》、《受到阿塔·罗喀什激动》。将军有时候甚至唱歌给他听,从他搜集的部队快活歌曲里唱“胜利必属于我”!同时一直给马丁内茨倒劲头大的东西,逼着他喝,也逼他跟他一起猫叫春。然后就谈色情故事,马丁内茨心情沉重地回忆起地区神父,说到出语粗野么,他倒不亚于这位芬克将军。

马丁内茨恐怖地发现他越是去看将军,自己的道德就越是堕落。

这个倒霉的人开始为他跟将军喝的种种饮料感到愉快了。而将军的谈话也缓慢但是肯定地打动着他。他开始喜欢淫猥的念头。由于芬克将军请他喝的恭度硕伏卡、叶拉宾卡和陈年老酒酒瓶上的蜘蛛网,他逐渐忘记了上帝。将军故事里的女人也在每日祈祷书的字里行间出现,在他眼前跳舞。他对到将军那里去的厌恶感逐渐消失了。

起初马丁内茨觉得将军好像是个圣徒依格内休斯·罗耀拉〔15〕,可后来他开始喜欢他了,也让自己习惯了将军那种环境。

有一天将军从野战医院请来了两位护士。她们只挂名领薪水,事实上不在医院工作,是靠对高层卖淫增加收入的。这是那个艰苦时代的风气。将军叫来了马丁内茨,马丁内茨已深深为那魔鬼的爪子抓住。玩了半小时他已经一个个享受了两位小姐,陷入非常冲动的境地,口水流满了沙发垫。他为那放纵行为长期谴责过自己,虽然已经无法挽救——那天晚上他回去时糊里糊涂来到公园,跪到城市建设者和市长的雕像面前——那是文艺学术的恩主格拉保斯基先生,八十年代的帕则密索市有许多事都应该感谢他。

是军事巡逻的脚步声才把他从激动的话语里惊醒的:“请不要审判你的仆人,因为如果你不能宽恕他的一切罪孽,就没有人能在你面前证明自己无罪了。请求你不要严厉地判决我,我把我的灵魂托付给你,乞求你的帮助,啊,主!”

从那以后,将军叫他去时他总用种种努力来拒绝人世的一切享乐,找出的借口是胃不舒服——为了让灵魂摆脱地狱一样的痛苦,他认为撒这个谎是必要的。因为他太清楚,按照军队纪律的要求,在将军对神父说“喝个烂醉吧,老弟!”时,出于对上级军官的尊重他只好喝个烂醉了。

当然,他有时候并没有成功,特别是在举行完辉煌的野外仪式,将军又批准在驻城部队经费里报销,组织更加辉煌的超级盛宴的时候。那以后会计部门总能设法弥补得天衣无缝,还要发点外快。出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之后,神父就总想像着自己的道德在主的面前已被埋葬,只剩下一团战战兢兢的胶冻。

然后他就过着恍恍惚惚的日子,虽然在混沌中还没有失去对主的信念,却开始严肃地怀疑他是否应该每天鞭挞自己。〔16〕

他此刻应将军的邀请到来时,就是这种心情。

芬克将军容光焕发地、欢欢喜喜地迎接了他。

“你听说过我的简易军事法庭吗?”他对神父得意地大叫。“我们要绞死你的一个同胞呢。”

马丁内茨一听“你的一个同胞”,便痛苦地望着将军。他曾经多次拒绝过把他看作捷克人,无数次地进行过解释。他们在莫拉维亚的教区里有两个社区:捷克社区和日尔曼社区。他常常只好这个星期为捷克人布道,下个星期为日尔曼人布道。因为在捷克地区没有捷克学校,只有日尔曼学校,他只好在两处都用德语讲道,因此他不是捷克人。他的这套逻辑有一次曾引起一个少校的非议:那位莫拉维亚神父真是个货色繁多的杂货铺。

“对不起,”将军说,“我忘记了。那人不是你们的同胞,而是个捷克人,是个逃兵,卖国贼,给俄国人做事,要绞死了。同时,完全为了形式的需要,我们也要确定他的身份。但是那也没有关系。我们一得到电报回答就绞死他。”

将军让神父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快活地说了下去:“我主持的是简易军事法庭,一切都得按照简易的特性办,这是我的原则。战争才开始时我在里沃伏附近,宣判才三分钟我就把一个王八蛋绞死了,当然是个犹太人。我们有一回绞死一个路丹尼亚人,也只在讨论过他的案情后五分钟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