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5/22页)

“这你就不用急了,”帅克安慰他。“记不起所有的胖子和瘦子的名字,记不起他们是哪个团的,这是谁都可能出现的问题。当然,瘦子比较难记,因为世界上瘦子多,因而,正如俗话所说是‘多数’。”

“老兄,”皇家王室流氓语调凄凉地说,“你信不过我,但是我们俩毕竟得面对同一种命运。”

“我们来当兵,不就是为了牺牲么,”帅克满不在乎地说。“我们的母亲就是为了这个才生下我们的——为了让我们穿上军装后可以化作肉泥。而我们也乐意这样做,因为大家明白,我们的骨头是不会白白腐烂的。我们将要为皇帝陛下和国王王室战死在沙场。黑塞哥维纳就是我们为陛下赢来的。对,有人会拿我们的骨头制造骨炭,给制糖厂用。多年前齐默中尉就告诉过我们这事。‘你们这群猪猡,’他说。‘你们这些粗暴的野猪!没有用的懒猴!两条腿绞来绕去,好像一文不值。可你们要是在战场上倒下了,每条腿却可以炼出半公斤骨炭来。一个人可以炼出两公斤多——连腿骨带爪子。到了糖厂他们就拿你们的骨头过滤糖,混蛋傻瓜们。你们是丝毫不明白自己死后对后代子孙会有多大用处的。你们的孩子喝咖啡,加的就是用你们的小腿骨过滤出来的糖,你们这些上帝不要的傻瓜,你们。’他这话引起我的思考。齐默中尉问我思考的是什么。‘启禀长官,’我说,‘我一直在思考,用你们军官先生的骨头炼的骨炭肯定要比用我们普通士兵的骨头炼出的骨炭值钱得多。’为了这话我给关了三天单人禁闭。”

帅克的伙伴捶门跟警卫商量了一会儿,警卫去了办公室。

不一会儿来了个参谋处的军士长把那人带走了,剩下帅克独自一人。

那条爬虫出门时指着帅克对参谋处的军士长说:“他是我基辅时的老朋友。”

除了给帅克送东西吃,来过人之外,帅克一个人过了整整二十四小时。

到了晚上他倒确信了几个问题:俄国大衣比奥地利大衣暖和,也更宽大;睡觉的人半夜有耗子到耳朵边嗅嗅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在帅克听来,那也就像温柔的耳语。那声音在灰白色的晨曦里把他惊醒了。这时他们来把他带走了。

帅克在那个叫人丧气的早晨被带到了法庭面前,可直到现在他也弄不清那是个什么法庭。军事法庭是没有问题的。不用说上校、少校、中尉、少尉、军士长和步兵了,那儿甚至还坐了个将军。那步兵别的事不做,只给人点烟。

对帅克提出的问题不多。

更感兴趣的是一位说捷克话的少校。

“你犯下了背叛皇帝陛下的罪,”他对帅克大吼。

“背叛罪?耶稣玛利亚呀,什么时候?”帅克叫喊起来。“我对皇帝陛下,我们最沉稳的皇帝,犯了背叛罪,这是什么意思?为了皇帝陛下我受了多少苦呀!”

“收起你的废话。”少校说。

“对皇帝陛下犯下背叛罪可不是废话。我们部队的人是发过誓要忠于皇帝陛下的,而且,正如他们在戏院里唱的,‘我履行了誓言,忠心耿耿。”。’〔11〕”

“材料俱在,”少校说。“都是你的犯罪证据,都是事实。”他指着厚厚一摞文件。

主要材料就是塞进帅克牢房里来的那人提供的。

“那么你仍然不肯招供?”少校问。“归根到底你自己也承认了:你以奥地利武装力量现役军人的身份自行穿上了俄国人的军装。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被迫穿上的吗?”

“没有被迫。”

“是自愿的?”

“是自愿的。”

“你知道你失踪了吗?”

“知道。91团的人肯定已经在找我了。但是长官,你能不能允许我谈谈有人是怎样自愿穿上了别人的衣服的?1908年7月的某一天,布拉格市扑里齐纳街的书籍装订工波热切其到兹布拉斯拉夫去洗澡,那是贝龙卡河的老河道。他把衣服脱在杨柳树丛里,到了水里洗得非常惬意。后来又来了一位先生跟他一起洗。两人吹起牛来,吹得很快活;又彼此泼水,躲来躲去,一直闹到黄昏。然后那陌生人出了水,说是必须回家吃晚饭了。波热切其先生又在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到柳树丛里拿衣服。可他在那里发现的是流浪汉的一身破烂,还有一张纸条,写了以下的话:

我想了很久:我们在水里玩得那么快活,我该拿吗?不该拿吗?我只好扯一朵雏菊的花瓣决定。最后一瓣说的是‘该!’因此我就跟你交换了衣服。你不用害怕穿它,一个礼拜前它在多布瑞喜的地区宪兵站灭过虱。下一回跟人洗澡可得小心。到了水里每个光着身子的人都像国会议员,可他很可能是个杀人犯。你就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一起洗澡。好了,黄昏时的水是最好的,再下去泡泡吧,让头脑清醒清醒。

波热切其先生没有办法,只好等到天黑,然后他穿上流浪汉的破衣往布拉格方向走去。他回避了地区的大路,只走穿过田野的小径。在路上却碰到了从胡霍来的宪兵巡逻队。巡逻队把他当做流浪汉抓了起来,第二天送到了兹布拉斯拉夫的地区法院,因为任何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布拉格扑里齐纳街16号的书籍装订工约瑟夫·波热切其。

听不懂几句捷克语的文书以为被告在交代同案犯地址,又用德国话问了一次,“地址没错?布拉格扑里齐纳街16号的约瑟夫·波热切其先生?”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住在那里,”帅克回答。“但1908年是的。他装订得非常好,但是要花很长的时间,因为他要先读完全书再照内容装订。他要是给那书装上黑边,意思就是那书谁也不用读,你就知道那小说的结局很糟糕。你说不定还要更多的细节?顺带说一句,他常常坐在乌—伏雷库里,把人家送来装订的书的内容告诉别人。”

少校走到文书身边,跟他悄悄交换了几句意见。文书在记录里画掉了那位被认定的新的阴谋家约瑟夫·波热切其先生。

然后那奇怪的法庭程序继续下去,其方式跟芬克·冯·芬肯什坦将军所主持的那次简易军事法庭审判相同。

正如有人有收集火柴盒的爱好一样,这位先生的特殊爱好就是主持简易军事法庭〔12〕审判。尽管在很多情况下那都是违背军事条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