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4/22页)
帅克只好在伍尔夫少校起草的呈文上签了名。呈文大意是:作为奥地利军队现役军人,帅克完全没有外力强迫,穿上了俄国人的军装。对于该行为的后果他完全知道。于是在俄国人撤退后,帅克在战线后方被我野战宪兵捕获,押送驻军司令部。
这一切全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作为诚实的人,帅克不能否认。在起草报告时他曾多次企图作补充说明,希望把情况说得准确一些,但是立即受到了少校的呵斥:“闭上臭嘴,我们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情况是一清二楚的。”
帅克只好敬了个礼说:“启禀长官,我闭上臭嘴,情况是一清二楚的。”
他们把他送到了驻军司令部,那里又把他带走,送进了一间牢窟。那牢房原来是米仓,也是耗子的公寓。地板上至今撒满了米粒。耗子不怕帅克,一直快活地奔跑着,拾着米粒。帅克去取来了草荐。他在黑暗里往四面张望,却发现整整一窝耗子立即钻了进去。耗子们无疑是打算在奥地利腐烂草荐的光荣废墟里安家落户了。帅克开始捶打上了锁的门。来了一个下士,是个波兰人,帅克要求搬到其他地方去,因为否则他有可能压坏了草荐里的耗子,给皇室的财产造成损失,因为军事仓库理的一切都是皇室的财产。
波兰人听懂了他一部分话,便在上了锁的门前用拳头威胁他,骂了一句“狗屁”什么的就走掉了,同时愤怒地叨咕着“害霍乱”之类的话,好像帅克以某种方式侮辱了他。
帅克过了个平静的夜晚,因为耗子显然有自己的过夜节目,对他要求不高。它们在隔壁的仓房举行了庆祝会。那里储存的军大衣和军便帽被耗子一家信心十足、平安无恙地咬了个千疮百孔,因为等到猫这种不领养老金的皇家财产被后勤办公室想起,引进到军用仓库,已是一年以后的事了。在行政登记册上,猫是列入“皇家王室军用仓库猫”一项的,事实上对猫的分级是1866年战争后被废除的一种旧制度的复活。
早些时候,在玛利亚·特丽莎〔10〕统治的年代,猫是在战争期间被引进军事仓库的,那时搞行政的先生们总把自己在军装上玩的花头推到倒霉的耗子身上。
但是,在很多情况之下皇家王室猫也难以尽忠职守。因此,有一次在利奥波尔德皇帝统治下就曾出现过这样的事:六只被派遣到泊霍瑞利茨军用仓库执行任务的猫被军事法庭判处了绞刑。我可以想像得出,那时跟军事仓库有瓜葛的人是怎样用袖子捂着嘴得意暗笑的……
他们在给帅克送来早上的咖啡时还把个穿俄国军大衣、戴俄国便帽的人搡进了牢房。
这人说带波兰腔调的捷克话,是在军团反间谍组织当差的流氓之一,那组织的首脑部门就在帕则密索。他是部队里的秘密警察,去诱导帅克之前并没有下细致的准备工夫。他开头开得很干脆:“我弄得这么糟糕,都因为自己太粗心大意。我在28连当差,很快就逃到了俄国人那边。太笨了,是给他们抓住的。我自动参加了给俄国人办事的先遣巡逻队……在第6基辅师工作。你是在哪个俄国团干的,老兄?我有个感觉,我们好像在俄国什么地方见过。我在基辅认识的捷克人很多。他们是跟我们一起上前线,一块儿跑到俄国人那边去的。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这些人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们是什么地方人了。也许你还记得那时接触过的人的名字吧?我倒很想知道我们28团还有什么人在那里呢。”
帅克没有回答,却关切地伸出手,摸了摸客人的额头和脉搏,最后带他来到了小窗户边,要他伸出舌头。那流氓没有反对这过程,以为是阴谋活动的接头暗号。然后帅克又开始捶打牢门。卫兵问他为什么吵闹,他用捷克话和德国话问能不能立刻请个医生来。因为他们送到牢里来跟他住的人出现了幻觉。
他的话不起作用,没人来带这人去看病。这人仍然安安静静留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些关于基辅的话,又说他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帅克,是跟俄国兵在一起行军的时候。
“你肯定是喝过某个沼泽里的水了,”帅克说,“很久以前我认识的一个小伙子廷内茨基就是那样的。他在其他方面都很懂事,可是突然莫名其妙地走掉了。走了很远,到了意大利。他别的都不谈,只谈意大利。说那里有很多沼泽水,此外就没有什么好看的。而他也因为那沼泽水害上了热病。那病一年发四次:万圣节一次、圣若瑟节一次、彼得保罗节一次、圣母升天节一次。热病一发他就认为自己跟从没见过面的完全陌生的人认识,跟你完全一样。上了电车他可能说他跟别人认识,在维也纳车站见过面。走在大街上无论遇见谁他都认识,如果不是在米兰车站见过,就是在斯泰尔的拉涛斯酒窖跟他们碰过杯。如果沼泽热发作时他正坐在酒店里,他就跟每一个客人都认识,在他去威尼斯的客轮上他跟客人们都见过面。这病只有一个办法治。那办法只有卡塔琳基疯人院一个新来的男护士用过。那男护士还得护理一个精神病人。那人整天坐在角落里,什么事都不做,只数数:‘1,2,3,4,5,6’,数完又从头数起:‘1,2,3,4,5,6。’那人是个教授。男护士发现他到6以后就数不下去时,气得几乎跳脱了身上的皮。他从关心他开始,设法教他数‘7,8,9,10’。哪有什么希望!那教授根本他妈的不理他!只一味蹲在角落里数数:‘1,2,3,4,5,6!’男护士突然大发雷霆,朝病人跳了过去,到他数到‘6’时就给了他一个嘴巴,‘现在你就会数7了,’他说,‘这就是8,9,10。’他数多少数就给教授多少个嘴巴。那教授突然双手抱着脑袋,问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别人告诉他他在疯人院,他马上把一切都回忆起来了。他想起自己是怎么样进了疯人院的。那完全是为了一颗彗星。他计算那彗星要在明年的7月28日早上6点出现,别人却向他证明那彗星早在几百万年前就自行焚毁了。那男护士我认识,教授痊愈,出了疯人院,却雇了他作护士。他惟一的工作就是每天早上给那渊博的教授四个嘴巴。而他也总是很认真很准确地完成任务。”
“你在基辅的所有朋友我都认识,”反间谍组织的雇佣兵不疲倦地说下去。“跟你在一起的不是有个很胖的人和一个很瘦的人吗?他们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团的?我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