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2/22页)
军士长哈哈大笑:“你们犹太人倒有些好听的故事。但是我可以打赌,你们部队的纪律没有我们的好。不过还是说问题吧——我任命你负责这个转运站。晚上以前你给我记下所有俘虏的姓名。他们的伙食也由你领。你把他们分成十人一组,你本人负责,不能逃跑一个。只要有人逃跑了,犹太小子,我们就枪毙你。”
“我想跟你说明一下,军士长。”帅克说。
“行了,别讨价还价了,我不喜欢这一套。你要是讨价还价我就送你到劳动营去。你对奥地利气候适应倒很快嘛,就想跟我私下谈话了?……你们这些俘虏呀,对你们越好问题就越严重……好了,快走!这儿有纸和铅笔,把名单开好……你还想要什么?”
“启禀军士长……”
“滚你妈的蛋吧!你就看不见我正忙吗?”军士长脸上摆出一副绝对累得要死的表情。
帅克敬完礼回到俘虏群里,心里想,自己那为皇帝陛下服务的心总有一天会有结果的,没有疑问。
但是,编名单当然也是件麻烦事。光是让俘虏懂得把姓名告诉他,就花了很长的时间。帅克一辈子见多识广,但是这些鞑靼人、格鲁吉亚人和摩尔达维亚人的名字在他脑子里总搁不稳。
“谁也不会相信,”帅克想,“有人会有这种鞑靼人的姓名:墨盒拉蛤蜊·安瓿德拉欺瞒懦夫——背母拉爹·阿拉傻哩——姐儿姐·车儿呆子——大夫拉的巴黎·女儿大哥列夫,等等。说到底,我们的姓名就是要好得多。想想日佛赫思特那个神父吧,他叫沃贝达〔5〕,那多好。帅克再次在俘虏队伍里走过,俘虏们一个个报出自己的姓名:尽得拉累·含你马累——爸爸木累·米儿炸哈蜊,等等。”
“小心别咬了舌头,”帅克对每个人绽出友好的微笑。“要都是些像我们的名字:波胡斯拉夫·斯捷潘诺夫、雅罗斯拉夫·马图谢克,或是路兹娜·斯佛波多娃〔6〕什么的,不是好得多吗?”
等到帅克历尽可怕的辛苦把那些拔步拉·哈类似、糊得计·莫得缉私等等编成名单,他又决心再次努力去向军士长翻译官解释,说他是一个错误的牺牲品。但是跟在行军过程里多次发生过的情况一样,他们还是把他赶进了俘虏队伍。他追求公正的申诉全部失败。
申诉前那位军士长翻译官已经多喝了几口,这时已完全失去判断能力。
他在眼前翻开了一张德国报纸的广告页,正在按拉杰茨吉进行曲的调子唱一串广告词:“留声机换婴儿车啰——收买白色绿色玻璃碎片啰——愿学簿记的先学函授会计呀”等等。
有些广告词不大好配进行曲,军士长就用脚踩拍子,拳头在桌上打拍子,竭尽全力克服了困难。因为喝了恭度硕伏卡酒,他的八字胡尖黏黏的,向面颊两面伸出,仿佛有谁在那里插了两把胶刷子。他那肿眼泡确实注意到了帅克,但是对这个发现他全无反应,只是拳头和腿没有再打拍子。他合着“那应该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7〕的调子用指头在椅子上敲打着另外的广告:“助产士嘉罗琳·德瑞格,谨为尊贵的夫人服务,保证安全。”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柔和了,最后完全没有了。他只呆呆地瞪着报纸整个广告栏空间。这就给了帅克倾诉他不幸的机会——他那破碎的德语可以勉强凑合。
他开始说,他指出去菲尔兹廷应该沿小溪走是完全没有错的。而一个不认识的俄国俘虏逃跑到小湖里去游泳,也不能怪他。他必须沿着湖边走,那是他的责任,他是宿营组组员嘛,不能不选去菲尔兹廷最近的路。那俄国人见了他就跑掉了,把全套军装留在了灌木丛里。帅克听说死去的敌人的军装是可以在前线用来达到侦察目的的。于是为了试一试,就穿上扔掉的军装,只不过想体会一下穿上外国军装的感觉。
他解释完他这小小的错误,才发现他的努力完全白费了。因为他还没有谈到湖边那一段,军士长早已进入了梦乡。帅克向军士长走去,关切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可那一推已足够让他倒向地板,而且在那里平静地睡着了。
“对不起,军士长。”帅克说着敬了个礼,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一大早部队工程司令部改变了部署,把帅克所属的俘虏队直接送到帕则密索去重修从帕则密索到路巴皂的铁路线。
于是一切恢复原样。帅克跟俄国俘虏一起继续进行着他的长征。匈牙利警卫赶着他们快速前进。
他们在村庄的绿草地上休息时遇见了一支从行李列车来的部队。一个军官站在一片车前望着俘虏。帅克跳出队伍,跑到那军官面前站定,用德语叫道:“启禀长官……”他再也没有说下去,因为两个匈牙利士兵立即在他背上揍了几拳,把他塞回了俘虏队伍。
那军官扔给他一个烟蒂,却被另一个俘虏抢到手里吸光了。然后那军官对他身边的一个下士解释说,在俄国也有德国人的居留地,他们也得来打仗。
随后,在去帕则密索的整个过程里,帅克再也没有机会向人申诉他事实上是91团11步兵连的传令兵了。他只能到帕则密索再申诉了。到了帕则密索,他们晚上被赶进了内部地区的一个碉堡。那碉堡已完全摧毁,只剩下马厩,是给拉大炮的马住的。
马厩里一大堆一大堆的干草上满是虱子。那草秆上虱子已经完全不像虱子,而像拉了材料去做窝的蚂蚁。
每个俘虏都得到一点纯粹用菊苣根粉〔8〕泡的黑糊糊的洗盘水,加上一片陈玉米面包。
然后他们就全部由伍尔夫少校接过手去——那时参加帕则密索的碉堡和附近地方重建劳动的全部俘虏都归伍尔夫少校管。伍尔夫少校办事彻底,身边有一个完整的翻译班子,由他们按照俘虏的能力和过去受过的训练选定建筑专家。
伍尔夫少校有一个固定的想法:俄国俘虏都隐瞒自己的学历。因为常常发生这样的事:他通过翻译问他们,“你会修铁路吗?”回答都是千篇一律:“我对什么事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样的事。我一向过着诚实正直的生活。”
现在,等俘虏们在他和他的班子面前排好了队,他就用德语问他们有没有人懂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