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48/60页)

风流韵事的结束。虽然这不是爱拉当时想用的一个词语,但她后来还是用上了,但心里很痛苦。

爱拉第一次领悟到保罗将抛弃她是在意识到他打算不再帮她处理那些信件的时候。他说:“这有什么用处呢?在医院里我整天都在跟寡妇布朗打交道。我做不了什么好事,真的做不了。我到处帮助人,但我们这些推大圆石的人最终是帮不了人家什么忙的。我们只是一厢情愿。精神病学和救济工作都不能治病救人,都把膏药贴错了地方。”

“但保罗,你知道,你是帮了他们的忙的。”

“一直来我都在想:我们都是背时鬼。把病人看做是某种社会疾病的象征,这又是哪门子的医生呢?”

“如果你真的那样想,你就不会那么努力工作了。”

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向她打出一记闷棍:“爱拉,你是我的情妇,不是我的妻子。你为什么要我跟你一道去相信生活中那些一本正经的东西呢?”

爱拉生气了。“你每天晚上都躺在我的床上,跟我无话不谈,始终把我当做你的妻子。”当她说出这话时,她知道自己已经在最后的判决书上签了字。她先前没能把这话说出来,那简直太怯懦了!他作出的反应是略显恼恨地笑了笑,并作了个准备离开的手势。

爱拉的小说写成了,并获得了出版。她知道,这是一部很好的小说,没有猎奇的描写。如果让她自己再读一遍,她会说这是一本篇幅不大但叙述可靠的小说。但保罗看了后却对它大加嘲讽。

他说:“好了,我们这些男人还是退出生活算了。”

她吃了一惊,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随即又笑了起来,因为他说话的口气显得有点夸张,好像在演戏。

但过了一会儿,他便收起他那滑稽的架势,十分严肃地说:“我亲爱的爱拉,你知道我们这时代的伟大革命是什么吗?俄国革命,中国革命——那都算不了什么。真正的革命是:女人反抗男人。”

“但保罗,我可不管它革命不革命的。”

“上周我去看了一部电影,我一个人去,没带上你,那是一部专门拍给男人看的电影。”

“什么电影?”

“你知道吗,如今女人用不着男人就能怀孩子了?”

“到底是什么电影?”

“比如说,你可以在女人的子宫里放上一块冰,她就会有孩子了。对人类来说,男人已不再需要了。”

爱拉即刻放肆地大笑起来:“但哪一个神志正常的女人宁愿将冰块放进子宫,而不要男人呢?”

保罗也笑了起来:“尽管这仅仅是个笑话,爱拉,但这也是时代的一种迹象。”

爱拉听后大叫起来:“我的天哪,保罗,在过去的五年中,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要我怀孩子,我都会感到高兴的。”

保罗显得很诧异,本能地朝她后退了一步,然后有意摆出严肃的样子笑着说:“但是,爱拉,这可是个原则问题。男人不再是必要的了。”

“哦,那么多的原则,”爱拉笑着说,“你疯了。我过去就经常说:你疯了。”

他十分镇定地回答:“也许你是对的。你头脑很清醒,爱拉。你始终很清醒。你说我疯了。我自己也知道的。我疯得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我竟诧异:他们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而偏要关我的病人呢?你则越来越清醒。这是你的优势。你毕竟乐意把冰块放进子宫里去。”

她大声嚷嚷起来,感到受了伤害,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声音在他听起来是否顺耳:“你真的疯了。让我告诉你吧,我宁愿死也不想那样去怀孩子。自从我认识你以后,我一直就想怀上你的孩子,这你难道不知道吗?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一切都变得那么快活,因而……”她看了看他的脸,注意到它本能地排斥她所说的一切。“好了,我不想多说了。但是,如果你真的最后变得不需要了——那也是因为你自己信不过自己……”他的脸此时显得既惊讶又悲伤,但她正在气头上,没有顾得上他。“你从来就理解不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它是那么简单,那么普通,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会不理解。你身边的一切都那么幸福、轻松和愉快,而你却偏要谈什么女人在子宫里放冰块。冰块。子宫。这都是什么意思?好了,如果你真的想让自己从地球上退出,那你就退出好了,我并不在意。”他听到这里伸开了双臂,说,“爱拉,爱拉!过来。”她朝他走了过去,他抱住她,但过了一会,他又揶揄她:“但你看,我还是对的——一说到关键的问题,你就公开承认了,只有把我们男人都从地球上推出去,你才会感到高兴。”

性。写性很难。对于女人来说,对性不作思考、不作分析时,性是美妙的。因此,女人们都有意不去机械地思考性。每当男人们机械地谈起性,她们便会生气,这也是出于自我保护:她们想维护的是那种自发的情感,因为这对她们的幸福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女人来说,性本质上属于情感的问题。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作家描写过它,然而,当一个女子隔着一条鸿沟看着男子时,即便他是最具洞察力、最聪明的人,也会让这女子觉得他并不能理解她;她会突然间感到孤独,于是赶紧想忘了那一刻。如果不这样做,她就会想得很多。朱丽娅,我自己,还有勃伯有一次坐在厨房里闲聊。勃伯给我们谈起某某人婚姻破裂的事。他说:“问题就出在性上。可怜的家伙,他那玩艺只有针那么大。”朱丽娅说:“我总以为她不爱他。”勃伯以为她没有听见他的话:“不,她只怕他硬起来。他那玩艺很小。”朱丽娅说:“她从来就没爱过他,看看他们在一起的样子,谁都能看出这一点。”勃伯这时已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不是他们的错,老天爷从一开始就跟他们作对了。”朱丽娅说:“当然是她的过错。既然她不爱他,她就根本不应该嫁给他。”勃伯因她的愚钝而大感恼火,于是滔滔不绝地解释起生理方面的原因。朱丽娅在一旁看着我,叹息着,微笑着,耸了耸肩膀。几分钟以后,他仍说个没完没了,她只得气势汹汹地开了个玩笑把他的话头打断,不让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