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Ⅲ(第11/13页)

时间已是晚上九点,简纳特的晚饭做得太迟了。安娜把食物放到托盘上端上楼,拿定主意不去想马莉恩和汤姆以及有关他们的那些事。暂时不想。

简纳特把托盘放到膝盖上,说:“妈咪?”

“嗯。”

“你喜欢阿尔佛吗?”

“喜欢。”

“我很喜欢他。他是个好人。”

“是的,他是个好人。”

“你喜欢罗尼吗?”

“是的。”安娜犹豫了一会说。

“但你并不真正喜欢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安娜吃惊地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孩子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他。因为他使阿尔佛显得有些呆头呆脑了。”她没有再说下去,若有所思地吃起她的晚餐。她看了她母亲几次,目光锐利。安娜坐着,任凭女儿用锐利的目光审视她,极力保持镇静。

当她入睡时,安娜下到厨房,边喝茶边抽烟。她现在担心起简纳特,简纳特已被这一切搅得不安宁,但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东西。阿尔佛并没有什么过错——关键在于由罗尼惹起的那种气氛。我得告诉阿尔佛,罗尼必须离开这里。他当然会主动给罗尼付房租,但那不是问题的结症所在。此刻我好像又碰上了吉米……

吉米是个来自锡兰的学生,他曾经租过楼上那间空房子住过一两个月。安娜不喜欢他,但又不便打发他,因为他是个黑人。最后他回了国,问题也就解决了。如今她也不便要求这两个骚扰了她的安宁的年轻人离开,就因为他们是同性恋。跟一位黑人学生一样,他们会找不到房子住的。

但安娜为什么得为此负责呢?……难道我跟“正常男人”之间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她心里对自己说,想用句幽默的话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但这幽默没能发挥作用。她又尝试了一次:这是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呀——这一次竭力想让自己满脑子想着自己的房产所有权,但又失败了。她坐在那里想,我为什么能有一个家呢?还不是因为我写了一本自己也感到难为情的书从而赚了很多钱吗?运气,运气,一切全凭运气。我痛恨这一切——我的家,我的财产,我的权利!然而,一旦遇到令人不愉快的事时,我又跟别人一样求助于这些玩意了。我的东西。财产。占有!我要保护简纳特,因为我有房产权。但保护她又有什么必要呢?她长大后还不是照样生活在英国——一个到处充斥着小心眼的男人、同性恋者和半同性恋者的国度里吗?……但是,这一讨厌的念头还是在一股真挚而强烈的感情的冲击下消失了——我的天,真正的男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我应该确保她将来找到他们中的一个。我应该确保她长大后遇见一个真正的男人时能一眼就认出来。罗尼必须离开这里。

心里这样想着,她去了浴室,准备上床睡觉。浴室里亮着灯。她在门口停下脚步。罗尼站在那里急切地照镜子,那镜子就搁在存放她的化妆品的架子上。他正在用她的棉球往自己的脸上搽面霜,想消除额头上的皱纹。

安娜说:“我的面霜比你自己的更好用,是吧?”

他转过身子,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安娜看得出,他本来就有意想让她撞见的。

“亲爱的,”他以优雅的语气调笑说,“我正在试用你的面霜。这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娜说。她把身子斜靠在门上观看着,一边等待他的指教。

他身上穿一件饰有绸结的浅紫色丝质睡衣,脚上穿一双带子涂金的红色摩尔皮革拖鞋,价格很昂贵。看打扮他好像藏娇于少女的闺房,而不是居住在伦敦学生区的陋室里。他此刻正歪着脑袋用修剪过指甲的手轻轻拍打那头黑中带灰的头发。“我用过染发水,”他说,“但灰色还是显露出来。”

“看上去气度不凡,的确气度不凡。”安娜说。她现在明白了,由于担心她会赶走他,他此刻正在向她讨好,就像一个女孩讨好另一个女孩那样。她想让自己高兴起来。但事实上她只是感到厌恶,并为此感到羞愧。

“亲爱的安娜,”他口齿不清地讨好说,“看上去气度不凡是件大好事,如果一个人——如果找工作时我能把自己打扮成那个样子就好了。”

“但是罗尼,”尽管很感厌恶,安娜还是让步了,并扮演起他所期望的角色,“你看上去很有魅力,尽管有几根灰发。我相信,许多人会为你神魂颠倒的。”

“已不如从前了。”他说,“唉,我必须承认这一点。尽管到处漂泊,我的一切都还过得去。只是我必须照顾好自己。”

“也许你应该尽快找一个长期的、有钱的庇护人。”

“哦,我亲爱的,”他叫了起来,无意中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臀部,“这我都尝试过了,这你不会想像不到吧?”

“我想不到当今的市场会这么萧条。”安娜说,语气中已流露出厌恶,而且在说出口以前就已为此而感到羞愧。我的天哪!她心里想,天啊,这个罗尼!他天生就是这副德性!我还一直在抱怨做我这样一个女人有多难,但我的天!——我如果生下来就是个罗尼又怎么样呢?

他很快瞟了她一眼,目光既坦率又充满仇恨。他犹豫了一会儿,但出于某种强烈的动机,他还是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更喜欢你的面霜。”他边说边把手伸向瓶子,一边歪着脸朝她笑了笑,公开向她挑衅,表示他的仇恨。

她笑着伸出手去,把瓶子拿了过来:“你最好自己买一瓶行不行?”

他这一次笑得很粗鲁,承认自己失败了。他为此憎恨她,并暗示他以后还会用她的面霜。他的微笑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早先见过的那种冷漠和恐慌。他在告诫自己,他的怨恨的情绪是危险的,他应该和她和解,不应向她挑衅。

他即刻以友好的喃喃低语道了歉,说了声晚安,便赶紧跑上楼,回到阿尔佛的房间去了。

安娜洗完澡,上楼想看看简纳特是否睡了。两位年轻人所居住的房门敞开着。安娜感到很奇怪,因为她知道他们晓得她每天晚上这个时候要去看简纳特。她意识到这门是特意为她打开的。她听见那里传来声音:“臀部肥肥的母牛……”那是阿尔佛的声音,他还说了其他一些流里流气的话。接着是罗尼的声音:“沉甸甸、汗涔涔的乳房……”然后他便有意模仿呕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