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5/30页)

这一次她说到做到,没有告诉朱丽娅。她感到孤独、寂寞。

于是,新的情况产生了。她开始感到了性饥渴的煎熬。爱拉感到恐慌,因为她每有性欲冲动,总会想到以往生活中的某个男人,至少自她的少女时代以来,那总是与某个幻觉中的男人有关。现在她无法入睡,经常怀着敌视男人的幻觉实施手淫。保罗已完全消失了,她失去了曾共同生活过的健壮热情的男人,现在能回忆起的只是个没心没肝的背弃者。她独守空房,欲火难熬。她感到莫大的羞耻,觉得这意味着她得依赖男人来“苟合偷欢”,来“放荡一番”,来“获得满足”。她用这一类粗野的字眼羞辱自己。

后来她意识到她陷入了有关自己及女人的谎言中了,意识到她必须坚持这种认识:当她和保罗在一起时,要是保罗不予刺激,她就不会感到性的饥渴,要是保罗离开几天,她会清心寡欲地等他回来。她现在强烈的性饥渴并不是为了性,而是由生活中的一切感情饥渴日积月累所造成的。在她再次爱上一个男人后,她就会恢复正常,成为一个女人,也就是说,她的性欲会和男人的相协调,并不断消长。可以说,女人的性欲是为男子所包容着的——如果他是个真正的男子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由他带去睡觉的,她并没想到性。

爱拉坚持着这种见解,心里想:每当人生经历一段困难的日子,一个毫无生气的时期,我总是要坚守一套话语,念念不忘某些至理名言。即使这些话已经过时并毫无意义,但我知道生命一定会回归,从而使它们重焕生机。一个人会认定一套话语并相信它们,这该是多么奇怪!

这段时间,有些男人接近她,但她拒绝了,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他们。她对自己所说的话是:不到爱上某个男人,我不会与他上床。

然而,几个星期之后,发生了下面的事:爱拉在某次聚会中遇上一位男人。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参加各种聚会,一边很讨厌这种“重上市场待价而沽”的事。那男人是个写电影剧本或电台广播稿的加拿大人,他倒并不是在体格方面吸引了她,但他很聪明,不动声色却满口俏皮话,富于美国人的幽默。爱拉十分欣赏这一点。他的太太也在场,是个漂亮的女子,但那种漂亮在某种程度上是刻意修饰出来的。第二天上午,此人不期而至,来到爱拉的寓所。他带来了杜松子酒、强壮药、鲜花。他玩了一场“男人带着鲜花和酒,前来引诱一个头天晚上聚会中刚认识的女子”的游戏。爱拉觉得很有趣。他们喝酒,大笑,说些玩笑话。笑过后,他们上了床。爱拉奉献了快乐。但她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可以发誓说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在他插入的那一刻,她脑中闪过的念头是:这只不过是他决心想做的某件事而已。他想做爱的时候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又何必责怪他呢?这不公平。然后她又反驳自己:不错,问题就出在这里:男人的性欲激起女人的性欲,或者说应该这样,因此我有权利责难他。

完事之后他们继续喝酒说笑。这时他忽然冒上几句和刚才的话题全然不相干的话来:“我有个漂亮的太太,我很爱她。我有着自己喜爱的工作。现在我又有了个女人。”爱拉知道女人指的是她,而这桩颇带刺激的事——和她上床——是他幸福生活中的某个项目或计划。她意识到他希望这种关系能保持下去,他觉得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指出,就她来说,他们之间的交往就此结束了。在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闪过一阵丑恶而又虚荣的神色,尽管她说得很温和、委婉,仿佛她的拒绝完全是由于客观环境,而她对此又无能为力。

他绷着脸紧紧盯着她。“怎么啦,宝贝,是我没有让你感到满意吗?”他一脸茫然,不耐烦地问。爱拉赶紧向他保证,不是这么回事;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但她明白这不是他的过错,自与保罗分手以来,她从未有过真正的性高潮。

她不禁冷冷地说:“行了,我认为这件事上我们谁都没有错。”

又是绷着脸,冷静而不耐烦的神色。“我有位漂亮的太太,”他宣称,“但是她无法满足我的性欲。我得另找出路。”

这使爱拉说不出话来。她感到仿佛置身于一片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性变态的情感真空地带,虽然她不过是偶尔误入其中。然而她意识到这个人确实不明白他所给她的究竟是什么。他的阴茎不小,又“擅长床上功夫”。就那么回事。爱拉默默站起来,心想他在床上的沉闷乏味是他的冷漠厌世的另一面。他站在那儿,上下打量着她。现在,爱拉想,现在他将发泄一通了,他会让我受个够的。她下定决心承受一切。

“我算是明白了,”他慢吞吞地说,因虚荣心受到伤害,话说得特别尖刻,“在床上并不一定非要一位漂亮的女人。注意力集中于她的一个部位——任何地方,就可以了。即使是个面目丑陋的女人,也总有她美的地方。比如说一只耳朵。或一只手。”

爱拉突然大笑起来,她朝他的眼睛望去,心想他一定会笑的。因为在他们上床之前的两个小时里,他们一直心情愉快,充满幽默感。他刚才说的话,活脱脱是在模仿一位老于世故的玩弄女性者的口吻。他肯定会因此莞尔一笑?然而不,他说这话的意图在于伤害人,他不想把话收回,即使是通过一个微笑。

“很幸运我的手长得还不错,要是没有别的话。”最后爱拉干巴巴地说。他走近她,握住她的双手,如耙子耙地似的懒洋洋地吻着:“长得挺美,宝贝,挺美的。”

在他告辞之后,她反反复复地想,这些聪明的男人在他们的感情生活中所表现出的水平,比他们工作中各方面的水平要低得多,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个晚上,爱拉去了朱丽娅的住所,她发现朱丽娅处于一种她称之为“帕特丽夏式的心境”之中——就是说,她更想挖苦人,而不是蒙受痛苦。

朱丽娅不无幽默地告诉爱拉,那个男人,那个称她为“让人勃不起来的女人”的演员,几天前曾手捧鲜花上门来,就好像以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不愿做爱,他对此确实相当吃惊。他是那么舒心快活,那么和善友好。我坐在那儿看着他,想起上一回他离开之后,我曾哭得多么伤心——你一定记得,那两个夜晚,我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一心只想让他过得逍遥,谁知他竟说我是……即使那个时候我也不想伤害他可恶的感情。我就坐在那儿,心里想着:他大概忘了上回说过的话或为什么那么了吧?难道我们就不该计较他们所说的那些话?难道我们就活该倒霉来承受这一切?有时候我真觉得我们都生活在一所性欲横流的疯人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