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3/30页)

[黄色笔记继续]

第三者的影子

先说说小说的关键“第三者”,最初指的是保罗的妻子,然后是指年轻的爱拉的另一个自我,那是从她对保罗的妻子的幻觉中形成的;再后来是有关保罗的回忆;最后回到爱拉自己。爱拉的人格是破碎的、分裂的,她因此执着地追求一个完整的、健康的、幸福的自我。各个“第三者”之间的联系必须弄清楚:这联系意味着常态,更重要的是——常规,即与“体面的”生活相适应的人生态度或情感。但事实上,爱拉又拒绝与这种生活妥协。

爱拉搬进了新的公寓。朱丽娅对此十分怨恨。以前两人关系中不为人知的方面,现在由于朱丽娅的态度而暴露无遗了。过去朱丽娅一直支配着爱拉,爱拉对此也有思想准备,或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朱丽娅的性格本质上是宽厚的——善良、热情、慷慨,而现在她甚至向两人共同的朋友们抱怨,说爱拉占了她的便宜,利用了她。爱拉——她现在独自和儿子住在一大套又肮脏又难看、还得自己打扫粉刷的公寓里——也认为,朱丽娅的抱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的。她过去就像个自愿的囚徒,可这位囚徒的内心却秘藏着独立意识。离开朱丽娅的住处就像女儿离开母亲,或者,一想起保罗开过的颇带恶意的玩笑,说她是“嫁给了朱丽娅”,她甚至不无幽默地觉得——像是一场婚姻的破裂。

爱拉一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觉孤单了。关于和朱丽娅友谊的破裂,她想了很多。她和朱丽娅的关系比谁都密切,如果关系“密切”指的是具有共同经历又相互信任。然而,这时候友谊却全成了憎恶和怨恨。于是她不由得想起了许多个月之前离开她的保罗。保罗离开她至今已一年有余。

爱拉知道,和朱丽娅住在一起时,她一向受到保护,免遭了某种关注。如今她完全成了“一个独自生活的女人”,这和“两个女人合住一幢房子”是很不一样的,虽然以前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举例来说吧。她搬进新公寓三个星期后,韦斯特医生便打来电话,告诉她他的妻子度假去了,邀她去共进晚餐。爱拉去了。尽管他妻子不在的消息是精心斟酌仿佛无意说及的,她还是无法相信这不是一个谈正经事的晚餐。晚餐时爱拉渐渐明白了韦斯特医生是在打她的主意,她想起在保罗离去时,韦斯特医生那么仔细地对她说过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她认为也许他心中早就把她归于这种场合里可资消遣的人了。她也知道,要是她爱拉今天晚上拒绝了他,他会按一份列有三四个女人的短短名单,逐个征召。他不无恶意地说:“要知道,还有别人呢。你无法将寂寞强加于我。”

爱拉注视着办公室里的事态发展,她发现,不到一个星期,帕特里西娅·勃伦特对韦斯特医生的态度便大不一样了。这位固执、干练、内行的女人变得温柔,几乎带点孩子气了。帕特里西娅在韦斯特医生的名单上名列末位,另两位秘书他也试探过,却都失败了。爱拉观察着,心中颇感到些许恶毒的快意,因为韦斯特医生最后到手的对他来说是最差的选择。作为女人她又感到气愤,因为帕特里西娅·勃伦特显得受宠若惊,得意洋洋。她又不无后怕,因为若是接受韦斯特医生的“眷宠”,她自己的路就走到尽头了。而让人觉得又气又好笑的还有,韦斯特医生遭了她的拒绝后,老是在向她点明:你不想要我,你看,我可不在乎!

所有这些令人不快的强烈情感,源于一种与韦斯特医生毫无干系的怨恨。爱拉厌恶这种情感,并为此感到羞愧。她问自己为什么不为韦斯特医生感到遗憾,韦斯特医生人到中年,缺乏魅力,妻子虽然基本称职,却愚钝乏味,为什么他就不能寻花问柳,闹些风流韵事?但这无济于事。她总是讨厌并瞧不起他。

在一位朋友家里,爱拉遇见了朱丽娅,她们相互间十分冷淡。爱拉“碰巧”对她说起了韦斯特医生,一时间两个女人又变得友好了,就仿佛彼此从来不曾冷淡过似的。但她们此时的友谊是基于某个方面——即对男人的批评,而这一方面在她们以往的关系中,总是处于次要地位。

朱丽娅聊起了下面的事,这比爱拉说的韦斯特医生的故事更为精彩:有天晚上,朱丽娅所在的剧院的一位男演员送她回家。坐下来喝咖啡的时候,那人抱怨起自己的婚姻来。朱丽娅说:“我像往常一样好言相劝,但其实听着他的反复唠叨,我实在厌烦透了,真想尖叫起来。”直挨到凌晨四点钟,朱丽娅暗示她已很困倦,他应该回家了。“不过,亲爱的,你会认为我这样做是大大侮辱他了。我看得出来,那一夜要是他不把我弄到手,他的自尊心可就大受伤害了,于是,我就和他上了床。”可这家伙不中用,朱丽娅倒是和和气气的。“到了早上,他说,能不能晚上让他再来一次。他说这是我所能做的最起码的事,再给他一次机会,以便将功补过。他倒至少还有点儿幽默感。”于是第二天晚上这人和朱丽娅又同床共枕了。结果又是老样子。“自然,他四点钟离去,以便家中的小妇人相信他是在加班工作。就在分手的时候,他转身对我说:‘你是个让人勃不起来的女人,乍一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这样认为。’”

“真是岂有此理,”爱拉说。

“就是嘛!”朱丽娅激动地说,“古怪的是,他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我的意思是说,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那种话来。”

“你不该和他上床。”

“可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在那种时刻要是你拒绝,男人就会觉得他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伤害。我可受不了这一点,我得让他振作起来。”

“是的,但事后他们只知道狠狠地将我们一脚踢开。因此,我们又何苦呢?”

“就是,可我似乎老是学不乖。”

几个星期之后,爱拉又见到朱丽娅,告诉她:“有四个男人,我以前跟他们从来没有眉来眼去过,打电话对我说他们的妻子不在,每一次他们的声音里总有点欢欢喜喜却又忸忸怩怩的味道。这真是令人奇怪——一个人认识一些男士,共事了多年,于是,就凭这一点,他们的妻子就该离开,以便让他们说话都变个腔调,似乎觉得你就该自己躺下来与他们上床。你猜他们脑瓜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