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Ⅳ(第5/6页)

“是么?”他说,听到这句话他感到欣慰。

“问题在于——你必须站在她的一边。一场长达二十年的婚姻破裂了,要承受是很不容易的——这婚姻差不多相当你的年龄。”她站了起来,“我认为你不该对我们大家态度这么生硬。”她说,声音又轻又快,她自己也觉得惊奇,这听起来像在恳求。她在想:我并没有那种感觉,为什么我会那样说?他在微笑,显得有些害羞、悔恨,脸也红了。他的微笑朝向了她左肩后面某个地方。她移到了他目光投向的方位,心里想:现在我随便说什么,汤姆都会听取的,但她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汤姆说:“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安娜。”

“那是什么?”

“在头脑深处某个地方你在想:我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个讨厌的福利工作者,这纯粹是浪费时间!”

安娜宽慰地笑了起来,他是在和她打趣。

“是有点儿那种意思。”她说。

“是的,我知道你是在那样想。”他得意地说,“好了,安娜,自从我试图自杀以来,我一直在考虑那样的事,我想得很多,我的结论是:你错了。我认为人们需要别人对他们的关心和友爱。”

“你这话说得好。”

“是的,没有人真正相信那些大事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安娜干巴巴地说,想起了汤姆曾参加的那次游行示威。

“马莉恩还在给你读报吗?”她问。

他微笑起来,像她一样干巴巴地说:“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反正都一样,这是事实。你知道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我说的是每个人。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想:但愿世上能有一个人我能真正对他说心里话,能真正理解我,能真正待我好。那就是人们真正,真正需要的,如果他们说心里话的话。”

“好了,汤姆……”

“啊,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在想我的脑子经过那件事情后受了损伤,也许是这样,有时候我自己也这样想,但我相信刚才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

“那不是我一直在想的——你变了。我一直在想你对待你母亲的态度。”

安娜见他的脸涨红了——他低下了头,坐下来不吭声了。他做了个手势,那意思是:好啊,请让我单独待一会吧。安娜说了声再见便出去了,她走过马莉恩,马莉恩正背朝着她。

安娜慢慢地回家去。她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或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者,接下去会发生些什么,但她知道有些障碍已经消除了,一切都将会有所改观。

她躺了一会儿,简纳特放学回来后,又照料陪伴女儿。后来她瞥到一眼罗尼,于是想起等会儿还有一场意志的较量。最后坐下来等待摩莉和理查。

她听见两个人走上楼来,便硬着头皮准备面对那必然的争吵,但结果根本就不必要。他们几乎像是朋友那样走进门来。很显然,摩莉早打定主意不再纠缠往事。同时,演完戏后她也没有时间使自己激愤起来,因此,她这时并没有一向激怒理查的那种火辣辣的脾性。

他们坐了下来。安娜去倒饮料。“我去看过他们了,”她报告着,“我觉得一切都走向正常了。”

“那你是怎么促成了这样了不起的转变?”理查问,他的话,而不是他的口气,很带点讥讽。

“我也不知道。”

一阵沉默,摩莉和理查互相看了一眼。

“我真的不知道。但马莉恩说她不会回到你身边。我想她说这话是算数的。我已建议他们出去到某个地方去度假。”

“但这建议我已经提了好几个月了。”理查说。

“我想,要是你让汤姆和马莉恩去哪儿旅行一次,并建议他们就你的某些事务顺便作些调查,他们是会去的。”

“这真是让我吃惊,”理查说,“你们两个想出这些我早就建议过的事,倒好像它们是全新的建议一样。”

“但情况不一样了。”安娜说。

“你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不一样。”理查说。

安娜犹豫了一下,然后对摩莉——而不是对着理查——说道:“这很奇怪。我到那儿去,去的时候心中一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我变得像他们一样的歇斯底里,我甚至哭了起来。这倒产生了效果。你能理解吗?”

摩莉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算了,我可并不理解,”理查说,“但我不介意。接下去又发生什么了?”

“你应该去看看马莉恩,把事情解决好——别老是指责她,理查。”

“我并不指责她,是她老在找我的碴。”理查显得很委屈地说。

“我觉得今晚你应该和汤姆谈谈,摩莉。我有种感觉,他愿意好好谈谈。”

“那样的话我这就走,可以赶在他睡觉之前和他谈谈。”

摩莉站了起来,理查跟着也站起了。

“我得感谢你,安娜。”理查说。

摩莉笑起来:“我敢肯定,下次又是老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么彬彬有礼就这一次,也是愉快的。”

理查也笑起来——虽然不很情愿,但总是笑了。他挽起摩莉,两人下楼去了。

安娜上楼去看简纳特,在黑暗中,她坐在了正熟睡的孩子身边。她感到心头像往常一样涌起对简纳特的爱,但今晚她挑剔地审视这番感情: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十全十美,毫无痛苦烦恼,并且不在拼命奋斗,一个人能对他人说的最动听的话便是他们在奋斗——但当我抚摸简纳特,我立即想到的是:好啦,对她来说命运将全然不一样。为什么应当如此?再不会老样子了。我会把她送入那样一种斗争,但那和现在我看她熟睡时想到的是绝然不同的。

安娜休息一会儿后起来,离开了简纳特的房间,关上门,在黑暗中站在了楼梯口。现在该是面对阿尔佛的时候了。她敲了敲门,把门稍稍推开,对着黑洞洞的门里说:“阿尔佛,你得搬走了。你明天一定得搬。”一阵静默,然后响起一个慢吞吞而听起来客客气气的声音:“我得说,我懂你的意思了,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