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獭年(第5/7页)

毕摩已经在屋外收拾马驮子,大卡洛斯出来问:“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嗯。”毕摩揉了揉眼角,“走啰。”

大卡洛斯咽了口干涩的口水,他还没有烧咖啡呢。昨晚他跟房东说好了的,今早帮他煮一壶咖啡,他带得有咖啡豆出来的。但大卡洛斯发现毕摩今天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也就不便多说什么了。自出门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铁路工地上的岁月,几天不洗澡了,身上一股味道自己都闻着难受。

大卡洛斯忽然从毕摩身上发现了异样,“你头上有霜。”他说。

毕摩看看天,“今早没起霜。”

大卡洛斯往前走了两步,“噢,原来是白头发啊。我记得你没有白发的。”大卡洛斯自己连胡子都白完了,他和弗朗索瓦经常在一起感叹,这几十年过得真快,要是不看头上的白发,还以为刚来到碧色寨呢。

毕摩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为什么一夜白了头,大卡洛斯也忽略了这一点。他们啃了两口荞饼,就匆匆上了路。有两个彝族后生悄悄跟在后面,毕摩说,今天的路难走,他们是来帮忙的。

出了村庄后他们就钻入不见阳光的密林,很多地方需要两个彝族小伙子在前面用砍柴刀开路。那张藏宝图已经在毕摩手上,他走一段,又展开图看一遍,向左边走。向上爬。绕过这条山梁。顺着水沟走。毕摩神色肃穆,不断校正着方向,大卡洛斯感觉他们离藏宝洞应该越来越近了。他仿佛嗅到财宝的味道。

他们来到一处绝壁,依稀可辨的山道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前面那道绝壁壁立千仞,上面爬满古藤和爬藤植物,一些嶙峋的岩石从植物中偶尔裸露出来,就像攀缘在那上面的动物。看来只有折回去了。

“就是这里了。”毕摩独鲁肯定地说。

“这里?”大卡洛斯把脖子仰头上望,还没有看到绝壁的顶。“这里有什么?”

“大地之书。”

“书?你是说一本书吗,在哪里?”毕摩刚才说的那个很文雅的词,让·卡洛斯深感意外。

毕摩没有理会大卡洛斯,拿过彝族后生手上的砍柴刀,把它别在腰上,抓着岩壁上的古藤向上爬。他像一只敏捷的老猴子,在藤蔓虬枝中晃来荡去,大约爬到十来米高时,毕摩的身子贴在岩壁上兴奋地大喊:“我找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大卡洛斯在下面仰头问。

“文字。”毕摩回答道。“刻画在岩壁上彝文字。”

“什么?没有看见洞口什么的?”大卡洛斯又要崩溃了,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看几个彝文字。这些笨头笨脑的彝族人啊!

“洞口有,这上面的文字告诉我了,就在上边。”毕摩在上面又说。大卡洛斯看见他不断用砍柴刀削去岩壁上的藤蔓植物。

一股热血冲上大卡洛斯的头顶,他不能再等了。他也抓着岩壁上的那些古藤,沿着毕摩刚才爬上去的路线,攀缘而去。在他后来身陷绝境时,大卡洛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糊里糊涂地爬上来的。

毕摩那时正用手中藏宝图上的神秘彝文字和岩壁的文字一一对照着看,脸上的表情既迷惑又兴奋。大卡洛斯气喘吁吁地凑过来:“文字在哪里?”

毕摩用手小心扒开岩壁上的泥土,又撮起嘴吹干净壁面。大卡洛斯看清楚了,是一些象形文字和图案。有太阳、弓箭、以及人、鸟、羊、猴等动物的形状,还有一些像鸟的爪痕、冬天的枯枝、以及水里游动的蝌蚪。

“这是什么意思呢?”大卡洛斯问。

“你看看这图上的文字。”毕摩说。

大卡洛斯惊讶地发现,这张藏宝图上的象形文字图案和岩壁上的文字惊人地一致,连排列组合都一模一样。

“呷莫阿尔氏族水獭年,水獭月,逃难躲避在老鹰崖,黄金洞。”毕摩一字一句地对照着读。

“这意味着,我们找到了?”大卡洛斯兴奋地说。

“嗯。找到了。”毕摩说。

“那么那个黄金洞口呢?”

毕摩用砍柴刀指指这块有彝文字的岩石上部,大卡洛斯果然在杂草丛生中看见一个长条形的山洞口。大约有两米多高,宽则不过一米。

“哈哈,毕摩,它可不像你说的女人的子宫。”大卡洛斯心情大好,这个藏宝洞的样子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了。

“这里有画的,”毕摩指着岩壁上的一幅文字图案说:“它其实是女人的下体,呷莫阿尔氏族的子孙,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最终又回到那里面去了。”

大卡洛斯看看那幅岩画,再看看头顶上的那个山洞,越看越觉得它像女人的阴户,洞口左右两边对称着向外凸出的两条菱形的岩石,活像了女人的阴唇。大卡洛斯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真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民族。”

“没有想象力,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了。”

“是啊,是啊,没有想象力,就没有富甲天下的财富。我先上去了。”大卡洛斯这种时候从来都不会客气的,他忽略了毕摩独鲁眼中讥讽的目光,忽略了那两个彝族小伙子已经悄悄爬了上来,像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贴在岩壁上,更忽略了在任何意外之财的周围,像云雾一样弥漫的危险。

大卡洛斯那时不仅有对财宝强烈的占有欲望,连性的冲动都有了。这个像女人下体的山洞,哪个男人不心襟摇荡呢。

他一头钻了进去,拿出随身的手电筒,刚一打开按钮,就听得“扑哧哧”一阵乱响,大卡洛斯连忙掏出了枪。还好,原来是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地飞走了。

洞里很潮湿,阴森森的,四处悬挂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滴水声从黑暗深处不紧不慢地传来,符合一切藏宝洞的神秘特点。整个洞进深大约有二十来米,最宽处有七八米,大卡洛斯凭借山洞顶部和部分岩壁上烟熏火燎的痕迹,以及一些依稀可辨的神秘岩画,推断这个山洞曾经是人居住过的地方,但遗憾的是,除了奇石嶙峋的石头,他没有发现任何财宝。

一支手电筒的光芒大概太微弱了,让·们打个火把进来。或许,这只是洞的外围,洞中套洞的事情多着哩。大卡洛斯想。

他回到洞口,刚要想向毕摩喊话,却发现自己的噩梦降临了。

毕摩独鲁和两个彝族年轻人正奋力砍断那些他们攀缘过的古藤,他们仿佛用一把神力无比的铁扫帚,把刚才一堵岩壁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他们自己,已经溜到绝壁下了。

大卡洛斯就像一个爬到高处的人,回头张望时,才发现梯子被人抽走了。

“嗨,毕摩,你这是干什么?”

这个世界一万对一见钟情的恋人中,大约只有一千对最后跨越重重障碍,喜结连理;一千对相见恨晚的婚外情人,大约只有一百对最后能改弦易辙、相伴终生;而一万对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情人,却只有一对才有勇气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