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父异母(第12/12页)

大奎早就知道父亲要回来了,他在村口已经等得有些时候了。大奎终于见到了父亲,大奎喊了一声:爹,便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回到阔别了几十年的靠山屯,他显得很激动,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一切景物在他眼里既熟悉又陌生。

大奎引领着父亲向村里走去,靠山屯和几十年前相比发展壮大了许多倍,昔日破破烂烂的马架子,早就被亮亮堂堂的新房取代了。大奎终于领父亲来到自家门前,大奎劈着声音说:爹,咱到家了。

这时屋里拥出十几口子人,大奎就亮着声音说:你们的爷爷回来了,还不快跪下。

十几口子人,仿佛听到了口令,黑压压齐斩斩地就跪下了,他们一律喊着:爷爷到家了。

父亲先是吃惊,接着他的心里一热,他望着眼前这一大家子人,都是他的骨血,通过大奎繁衍出来的,也就是说:在靠山屯,石家的骨血和生命将一代代地繁衍下去,子子孙孙,源远流长。虽说父亲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亲人们,但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熟悉的、久违了的亲情,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大奎时一样。

父亲热泪横流。

父亲自语着:到家了?

儿孙们跪地答:到家了。

父亲觉得眼着这一切如梦如幻。

那一次,父亲在老家住了三天。

他看了父亲的坟,母亲的坟,后来大奎指着一处坟说:爹,那就是俺娘。

父亲伫立在邱家丫头坟前,几十年过去了,如烟如梦,父亲又想起了滚热的火炕上,邱家丫头一次次把脚隔着炕桌伸到自己怀里的情形,几十年的往事了,仿佛就在昨天。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身后的这些生命竟是他和邱家丫头无意间繁衍出来的。

父亲伫立在邱家丫头坟前,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就那么呆呆地立着。

晚上,他终于又一次睡上了火炕。炕还是那么热,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他此时觉得是那么舒泰,每个关节都放松了,身边挨着他的是大奎。

大奎就问:爹,咋样?

父亲说:老家好哇。

父亲躺在老家的火炕上,又一次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窗外的天空有星儿一闪一烁,有蛙声、虫声一阵阵地传来,父亲恍若又回到了童年。父亲很快便入梦了。

父亲从老家回来不久,终于离休了。

离休后的父亲更加思念起家乡了,好在有大奎不时地从老家匆匆地赶来,带来老家的小米和高粱,父亲对家乡生产的粮食百吃不厌。父亲老了。大奎也老了,但他仍坚持着每年来两次,捎来家乡的特产。大奎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他每次背着家乡的粮食出现在干休所院里时,他都能看到父亲坐在干休所的石凳上向他这里张望,仿佛父亲在那里已经等了许久许久了。

大奎一望见父亲的身影,就显得很激动,大声喊:爹呀,俺来看你了。

父亲看见大奎艰难前行的脚步,眼睛便潮湿了。

夜晚父亲和大奎坐在干休所院子里,两人时断时续地说话。父亲有一次望着天空就问:咱老家是不是在那颗星星底下?

大奎答:可不是咋的,在老家望那颗星星可亮了。

父亲便把目光凝在那里,大奎也把目光凝在了那里。

大奎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

大奎一走,父亲便算计着大奎下次来的日期,这次早就过了大奎来的时期,可大奎还是没有出现。

终于有一天,大奎没有来,却等来了大奎的儿子老大,他一见到父亲便说:爷,俺来看你来了。

父亲就愣住了,老大风尘仆仆的,像大奎一样背着老家的粮食。

父亲问:你爹呢?

老大的眼圈红了,他嗫嚅着说:俺爹去了。

从那以后,父亲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便望着远天那颗星星,久久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