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父异母(第7/12页)
母亲盼望着在枫身上发生的男人壮举没有发生,却在父亲身上发生了。父亲为了母亲,曾和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还是父亲的上级,两人拔枪相向,你死我活的样子,最后还是那个上级改弦易辙,事情才不了了之。母亲便只能跟随父亲了。她在父亲身上得到了她以前不曾得到的东西,同时也失去了枫身上的小情调,于是她便一遍遍回忆温习过去曾经有过的浪漫情怀,得不到的永远是珍贵的,在现实生活中,母亲矛盾着,困惑着。
母亲毕竟是母亲,她和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有着最人性的那一面。在这点上,母亲在对待大奎的态度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一方面无法容忍大奎许多生活习性,例如睡觉前不刷牙不洗脸,放屁、咬牙、打呼噜,随地吐痰扔烟头等等,大奎身上的毛病也就是父亲身上的毛病,她这么多年都无法习惯和容忍父亲身上这些缺点。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大奎,这是母亲永远无法接受的,但同时,她又深深同情着大奎。大奎在她面前娘长娘短地叫,大奎和母亲同岁,但大奎长的样子,说是母亲的父亲也有人相信。母亲受不了这些,人心都是肉长的,大奎的谦卑击中了母亲最软的地方,况且大奎对母亲的情感又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半点作戏的地方。
在大奎来家里的那些日子,母亲每天都提前一些下班,先去菜市场采购一番,回到家里后她每顿都要多炒两个菜,让大奎吃饱吃好。大奎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让母亲知道了大奎从前的日子。在交谈过程中,母亲知道大奎的三个孩子比林、晶、海都要大,大奎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就做爷爷了,这样一个人,在母亲面前表现得低三下四,不笑、不说话,这令母亲心里难过异常。
每次吃饭时,母亲都真心实意地说:大奎,你多吃菜。
大奎听了这话就很感动,一脸感激地冲母亲:娘,你也吃,说完颤颤抖抖地为母亲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母亲的碗里,然后又用劲地吮一下自己的筷子头。母亲不习惯这些,但她还是坚持着把大奎为她夹的那块排骨吃下去了。
母亲没事的时候也和大奎聊会儿天。他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大奎向母亲打听城里的事,部队上的事,向母亲不厌其烦地叙说生产队里的家长里短,然后说自家养的猪呀鸡呀什么的。这都是母亲没法关心的。最后他们把话题转移到孩子身上:这是他们共通之处,不管贫贱、富贵,他们对待孩子的情感上,永远是一样的。大奎谈到自己孩子时,很是动情,张罗着给老大找媳妇,给二丫头寻婆家,这次是大奎离开家最长的时间,他还真的有些想念那些孩娃了。因此,大奎说到这些时,充满了十二分的感情。母亲认真仔细地听着大奎的说话,大奎说到动情处,母亲不时地点头,她就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她虽说天天能看见三个孩子,但她仍有许多柔情需要向孩子们表述,流露。每次说到这,大奎都要说一句:娘,俺们让你操心了。母亲听了,不知为什么她红了眼圈,然后长长地叹口气。
父亲无法走近林、晶、海三个孩子的心里,他却轻而易举地走进了大奎的心里,同时大奎也走进了父亲的心里。
当大奎第一次跪在自己面前,叫父亲第一声时,父亲便被击中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不承认眼前的大奎,大奎是他年少时和邱家丫头的产物,年少懵懂的父亲做梦也不会想到,靠山屯还留着他的骨血,大奎就像一株野林棘树,在父亲的视野之外悄然长大着。
过惯了农村生活的大奎没有贪睡的习惯,天刚放亮便醒了,父亲这时也就起床了。起床后的父亲有早晨跑步的习惯,起初大奎不知道父亲这么早出门去干什么,后来他知道了,便心甘情愿地随在父亲身后,父亲在前面跑,他在后面紧跟着。父亲跑了一辈子步了,从十五岁参加抗联开始,便用跑步的方式和鬼子兜圈子,后来就一路跑步追杀敌人,一直把小日本追出中国,又把国民党追到台湾。因此父亲在战争岁月中练就了一副好脚板,和平年代中的父亲把跑步又发扬光大了,轻装跑步,对父亲来说如鱼得水。
庄稼汉大奎虽说比父亲年轻十四岁,种了大半辈子庄稼,腿脚都种硬了,跑不动路了。跟在父亲身后,跑了不久,他便上气不接下气了,然后大奎就喊:爹,慢点跑吧。这路滑呀,摔个跤啥的可咋整。
父亲不理大奎的话,仍风风火火地在前面跑。好在父亲是绕着家属院跑圈,不一会就迫上了大奎,父亲此时已是跑得热气腾腾,满脸流汗,然后父亲把帽子,棉衣什么的脱下来让大奎抱着。大奎就抱着这些东西跑,他怕父亲把他拉下,他不放心父亲,觉得父亲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况且父亲的棉衣又在他的怀中,要是父亲冷了他不能及时把棉衣塞到父亲手上,那简直是他的不孝。于是,大奎就在后面硬胳膊硬腿的猛追。追了一气,又追了一气。大奎跟不上,大奎就又叫:爹呀,慢点跑吧,那么大岁数了,有个好歹的可咋整。
这时,天渐渐亮了,不少首长都走出家门晨练了。他们看到一副有趣的景象,父亲在前面跑,大奎在后面很狼狈地追,知道的是父子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哥们在吵架。庄稼人大奎长得的确有些老相,生活的操劳,日子的艰辛,使四十多岁的大奎过早地衰老了,不知内情的人,说他是父亲的哥哥也有人相信。
在大奎起初来家的日子里,父亲那些老战友还真的以为是父亲的哥哥来串门来了。胡副司令就问父亲:老石呀,以前也没听说你有个哥呀。
父亲就不高兴了,沉一会儿脸道:老胡你别瞎扯,你把眼睛睁大点,这是俺儿子,叫大奎。说完父亲又叫过大奎冲大奎说:叫叔叔。
大奎就听话地冲胡副司令喊:叔叔首长。
大奎知道,这些人都当着大官,于是他在叔叔后面就加了首长。
胡副司令就惊愕,喃喃着:没想到,没想到,你小石头还有这两下子。
以前,别人家哭爹喊娘有老家的前妻找上门来时,父亲的门前一直很清静,那时,父亲觉得自己是个很干净的人。这件事,一度成为棘手的大事,于是,就推举父亲处理这些棘手的事。父亲处理这些事时,很干脆,也很原则,那就是要保护老战友眼前的利益,不能因为老家的什么事而破坏了老战友的幸福,枪林弹雨的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同时也不能伤害那些孤儿寡母,虽然这些老战友不承认过去发生的事,但父亲心里却明镜似的。他也不把话说破,一方面安排这些孤儿寡母好吃好喝外,另一方面和这些寡母谈条件,只要部队能办到的,父亲一定答应下来。那些寡母们没什么大的奢望,她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她们有求父亲让孩子当兵的,有求帮助孩子找工作的,父亲都一一答应了,然后派人买好车票送这些寡母们回家。孩子们合格的,当场就留下了,发一身军装当兵去了,年龄大的不能当兵的,父亲便派出参谋、干事们去这些人的老家联系安排工作的事,那时部队很有威信,办起这些事来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