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母离婚记(第7/12页)

这一切,母亲都看在眼里,她从父亲身上明白了一条道理,那就是想改变一个人比登天还难。

父亲不仅不洗手,他还没有刷牙的习惯。牙具是一应俱全地摆在那里,每天早晨,他总是例行公事地把牙刷弄湿,在嘴里搅一搅,就算是刷牙了,晚上睡觉前这样的例行之事也免掉了。

更让母亲无法忍受的是父亲还没有洗澡的习惯。有时一个月也不见父亲洗一回澡。男人汗馊味经常在父亲身上弥漫。每天睡觉的时候,母亲都把自己的身体移到床的边沿,她努力地使自己和父亲拉开一些距离。这种距离毕竟有限,母亲无法忍受父亲的臭气熏天,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求求你了,洗一回澡吧。

父亲理直气壮地说:咋了,两个月前我刚洗过。打仗那会儿,一年到头也洗不上一回澡。我活得照样很好。

母亲知道说这些话,对父亲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母亲便无奈地叹气。每天睡觉前,母亲总要在卧室里点燃一支印度香,那时还很少有香水。

父亲对母亲这一切总是粗心大意,他甚至都没有发现母亲的情绪和变化。在父亲的眼里,母亲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多此一举。父亲同时也看不惯母亲那一套。除了生活上他们的不习惯以外,还有母亲经常叹气,要么母亲就经常脸色苍白地望着某一个地方发呆。父亲把这一切都归结为知识分子的臭毛病。在延安的时候,父亲没有发现母亲这些,那时要发现了,说什么父亲也不会和母亲结婚。

在父亲的心目中,女人就应该风风火火。大着嗓门说话,手脚麻利,脸色永远像天空中的朝阳,这才是健康的女人。母亲的形象在父亲的眼里显然不够标准。他甚至一直在担心,说不定哪一天,一觉醒来,母亲便再也没有气力起床了。父亲在心里把母亲怜惜了。

每次母亲让父亲洗手、刷牙时,父亲就找到了反击的理由,他说:我这样没病没灾的用不着洗手、刷牙,只有有毛病的人才那么穷讲究。

他的话噎得母亲半晌回不过神来。

母亲有晚上睡觉前读书的习惯。母亲读书时,父亲就躺下了。父亲最大的好处就是,只要脑袋一挨枕头便能睡着,睡着的父亲仍然很不讲卫生,不是咬牙就是放屁。有时,父亲都睡醒一觉了,睁开眼睛见母亲仍在看书,就长叹一声说:你累不累呀,这么说完,翻个身又睡去。

母亲有时放下书,望着身边的父亲,望着望着,她经常吓出一身冷汗,他觉得父亲是那么的陌生。她就和这个陌生的人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母亲想到这,就真的睡不着了。她还在涉世未深时就嫁给了父亲,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丈夫,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与父亲的结合是多么荒唐,多么可怕。于是母亲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把冰冷伤心的泪水洒在无依无靠的黑夜里。

父亲对四个孩子,没有费过什么心思,却费了不少力气。他的力气都用在了暴打孩子上。

四个孩子相继地上了学,母亲那时也忙,没有过多的精力教育孩子们。四个孩子继承了父亲身上许多的东西。比如说胆量,他们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经常在外面打架,每次打完,老师总要把电话打到家里向父亲告状。父亲觉得让老师把状告到家里很没面子,便不问青红皂白,抓过来就打,一时间,孩子们的惨叫声从楼上传到楼下。父亲一边打孩子一边问:你服不服?孩子就答:服了。父亲又问:你还打不打架了?孩子又答:再也不打了。父亲仍不解气,又用力猛打几下,才住了手。

孩子毕竟是孩子,没隔几日,又和别的孩子打架了。于楼外路过的人总是隔三差五的能看到父亲跃马扬鞭暴打孩子的身影。父亲痛打孩子时的神情,一点也不亚于他对国民党的仇恨,打起来一点也不心慈手软。有时母亲看不过去,冲过来,夺下父亲手中的家什说:孩子又不是野种,打成这样你不心疼?

父亲正在气头上,声音很大地说:这帮小兔崽子,不打不成材。

母亲就和孩子们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有几次最小的海一边哭一边冲母亲说:妈,你把我们领走吧,我们不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

母亲还能说什么呢,她哽咽着说:你们就当做没有他这个父亲吧。

孩子们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父亲,但在心里流露出的是对父亲的仇视。

每天父亲回来,原来还有说有笑的孩子们,立马没了声息,他们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父亲的存在,使他们感到窒息。

母亲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让她看不到一点生活的曙光。她没有体会到爱和被爱,生活自然也缺滋少味,今天和明天一样,明天和后天也没什么两样。母亲的日子死水一潭。

就在这时,母亲意外地和师兄重逢了。那年。母亲投奔延安的时候,他们一起共有五个人,两男三女。其中就有这位师兄。师兄比母亲高一届,在南方那座城市的医学院里,母亲并不熟悉师兄。是延安把他们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那次,他们一行五人,辗转了两个多月,才到达了延安。他们在延安又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百团大战前夕,他们被编入了不同的医院,后来,他们就很少见面了。那时部队调动频繁,合合分分的是家常便饭,于是,母亲就和师兄失去联系。

这次师兄带着一些人来到母亲所在的医院来取经学习,他们就这样意外的重逢了。

母亲见到师兄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师兄还是老样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脸上永远地挂着微笑,他显然也认出了母亲。直到他的手和母亲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母亲才知道,这不是梦。十几年前的种种经历又雷鸣闪电地涌到了母亲面前。

在投奔延安的路上,师兄这只手不知拉过她多少次,师兄的手是那么的温暖和有力。那时的师兄也总是面带微笑。不论他们是迷路,还是通过敌人的封锁区时,只要师兄的手拉住母亲的手,母亲觉得眼前的困难就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师兄这双奇特的手,一直把她带到延安。

在延安的一年多时间里,是母亲最快乐的日子。那时,他们这些投奔到延安来的青年被编在一个干训队里学习。师兄住的那孔窑洞,就在母亲窑洞的上面,母亲每天走出窑洞,一抬头,就能看到师兄正冲她点头微笑。她那时就连自己也说不清,只要一见到师兄的身影,她就快乐无比。

他们一起开过荒种过地,又一起学过纺织。延安的纺车,“吱吱呀呀”地响着,伴着他的歌声和欢笑。只要有师兄在,母亲就少不了欢笑。有时,母亲一天见不到师兄的身影,她的心里就会空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