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文娟 沈雪 伍月(第20/42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把话儿捎到了,你爱写不写!”
严守一收回胳膊,挠着头:
“我写没什么呀,费老的事儿,问题是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头。”
伍月瞪了他一眼:
“你跟我的事儿,就对头了?”
严守一又不好意思地:
“嗨……”
到了咖啡厅,喝了一杯咖啡,严守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表:
“哎哟,都11点半了,我下午1点还得录像,该化妆去了。”
但他的阴谋马上被伍月看了出来。伍月站起身,照严守一脸上又“呸”了一口:
“过去没看出来,学会耍心眼了。”
又说:
“以为我想跟你吃午饭呢?我早约好男朋友了。”
严守一虽然知道她说的也是假话,但也只好嬉皮笑脸:
“那好哇,哪天领来,让我看一看!”
伍月走了。她的夹克衫很短。大门口,她的身子往上一伸,露出一抹雪白的后腰。看着那后腰,严守一心里一动,接着又有些落寞。平安着陆之后,他又觉得过去的解渴和消毒并不可怕。世上的话,最黑暗的话,还数他跟伍月说得深。比较起来,于文娟和沈雪,倒成了泛泛之交。他走到窗前,看到伍月一个人从院子里穿过,向大门口走去,突然感到空气里飘起一丝失落和孤寂,这失落和孤寂不是飘向伍月,而是飘向自己。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给伍月打一电话,把她再喊回来;但想了想,又忍住把电话装到了口袋里。
19
自和沈雪同居之后,严守一一到晚上就犯愁。犯愁不是犯愁别的,而是沈雪是戏剧学院的教师,晚上爱带他看戏。严守一不是不爱看戏,正经戏,《雷雨》《茶馆》《哈姆雷特》,你哪怕是看京戏呢,严守一都能忍受;但这些戏沈雪不看,说过时了,没劲,她一看就是行为艺术和实验话剧。一次,大白天,把严守一带到通州,看一个人把自己吊在槐树上,将自己的手臂割破,往树下一堆火里滴血。血一滴滴滴到火里,火里“滋滋”地一下一下冒烟。一次把严守一带到怀柔,看一个人光着上身,身上涂了一层蜜,引来一队队蚂蚁在啄。蚂蚁在他身上滚成了球。还有一次把严守一带到通州画家村,看一口大缸。大缸里是溜边溜沿的“可口可乐”。幕布后突然钻出一对男女,脱得一丝不挂,像鸭子一样扑到大缸里洗澡。别人看得津津有味,严守一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是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二是不明白他们要说什么。也知道他们是在先锋和后现代,但先锋和后现代之下,有话就不能好好说,非得这么较劲和拧巴吗?
今天晚上,沈雪又把严守一带到一座纺织厂废弃的厂房,看一出叫“八又二分之一”的实验话剧。来之前,严守一有些发憷,对沈雪说:
“沈老师,行为和实验,我已经看了不少了,今天晚上,我能不能不看这‘八又二分之一’,咱们一分为二,你去看实验话剧,让我在家歇会儿。”
沈雪挽住严守一的胳膊:
“就不。你看不看戏我不管,反正你得陪我。”
又做出在课堂上给严守一上课的架势:
“小严呀,不学习怎么成呢?不学习怎么能提高呢?”
严守一苦笑,只好跟她来到了这座位于北京西郊的废弃的厂房。正是下班高峰,三环四环都堵车。路上用了一个多小时。等严守一和沈雪进场,戏已经开始了。废弃的厂房里,站满了男男女女。其中还夹杂着许多外国人。一些外国人扛着摄像机,正对着场地中间拍摄。场地中间放着一摞大芯板。不时有民工过来,把一张张大芯板抬走,钉到厂房四周的窗户上。两个小时过去,四周的窗户一扇扇被大芯板钉死,厂房的光线越来越暗。严守一站得腿发酸不说,还有些发困。他想打哈欠,但看身边的沈雪,够着头看得津津有味,便一直忍着。终于,当厂房只剩下一扇窗户,这窗户仅剩一束光线时,最后一张大芯板被钉了上去,厂房里一片漆黑。这时房顶的大灯亮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戴着安全帽,走到场地中间:
“厂房一共有四十八扇窗户,八扇门,大芯板用了九十八张,一张大芯板九十五元,共九千三百一十元;钉子六斤半,一斤十三块五,共八十七块七毛五;壮工二十八人,每个工五十元,共一千四百五十元。合计共花费一万零八百四十七块七毛五。”
接着摘下安全帽,露出一个光头,这时换了一副腔调:
“我是这个戏的导演。我叫胡拉拉。”
厂房里掌声雷动。沈雪也兴奋地拍巴掌。严守一只好跟着拍。这时一个民工打扮的人,开始手持话筒采访观众,问大家对《八又二分之一》的反应。第一个被采访的观众像一个商人,大头,圆脑袋,脖子里挂着铁链似的金项链,不知他为什么也来看这个。但他对着话筒真实地说:
“没看懂,我觉得没劲,瞎耽误工夫。”
手持话筒的人没说什么,马上把话筒移到了另一个戴着圆眼镜、留着大胡子的青年人面前。沈雪用胳膊捣捣严守一:
“张小五,著名的先锋评论家。”
但严守一不认识他。张小五一脸严肃发了言。他勾着头,一字一顿,对着话筒说:
“有张力。非常有质感。这场演出,标志着,中国实验话剧,由后现代,走向了新现实。同时,它又折射出,存在主义和新浪潮的光芒……”
但他说的话,严守一一句也没听懂。这时沈雪的同事,戏剧学院另一个女教师小苏从人群中挤过来。跟她一块儿挤过来的,是他的男朋友,一位二流足球队员,叫麦壮。看他们过来,严守一终于找着了伙伴,找着了话题。他故意没理麦壮,与小苏作亲热状:
“苏老师,听说你明天要结婚了?我心里真难受!”
欲用手去揽她的腰,被小苏一把打下:
“少来!”
又看沈雪:
“要不咱们明天一块儿结吧?”
沈雪:
“行啊,那就不用找伴娘了,你给我当伴娘,我给你当伴娘。”
又看严守一。这时严守一觉得自己的话头挑得不好。自和沈雪同居以来,两人还从来没有正面讨论过结婚的问题。严守一刚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暂时还不想结婚。沈雪刚和严守一同居时,像所有新潮女孩一样,只顾高兴,似乎对结不结婚并不在意。但半年之后,话缝里,眼神里,行为举止,似乎一点点在变,好像同居并不是目的,同居之后还有别的。也像正演的实验话剧一样,表面看先锋和试验,其实骨子里也有目的,这时试验和诗意便消解了。但话头已经挑起来了,严守一只好避重就轻,用开玩笑消解,他看着小苏,指着麦壮: